寅时的天还是灰蒙蒙的,没有大亮。
案上的云纹博山香炉吐了一整晚的紫色烟霞,映得整座东宫恍若世外仙山。
魏晗烨在梦里呻吟了两声,他梦到了魏晗煜,他们在梦里玩得很开心,就像小时候一样。魏晗烨和魏晗煜玩捉迷藏,魏晗烨躲在假山后头,没一会儿功夫,魏晗煜就找到了他。
这次,轮到魏晗煜藏了,魏晗烨站在原地,数完了数,就开始找魏晗煜。可是他找呀找,找呀找,怎么也找不到魏晗煜。他急得大喊,“煜弟!煜弟!”
魏晗煜猛然睁开了眼睛,瞧见从窗纱上透过来的一缕稀薄晨光,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暗室里了,而魏晗煜,也已经死了。
他叹了口气,唤道,“云英。”
云风点上灯,服侍魏晗烨起床。
魏晗烨用湿手巾净了面,往门外看了一眼,“袁青还没回来?”
云风摇头,魏晗烨便道,“先传膳吧。”
云风拍了拍手,吩咐传膳。自从太子遇刺一事之后,东宫在膳食方面格外小心。凡是能接触膳食的人,均需登记在册,这些人一家老小的性命全攥在魏皇后手里,绝对不敢有什么异心。
饶是如此,魏皇后还是命这些人分作三班,一日一换,每日由云英在佛前拈了名册,再去安排人手,因此,谁也不知道今日是哪一班人当值,这便又多了一重保障。
魏晗烨刚吃了几口虾圆,就见袁青疾步跨入大殿,“殿下,他来信了。”
魏晗烨放下汤匙,读完了信,随后把信递给袁青,“袁青,你也看看。”
袁青仔细读了一遍,迟疑着问,“殿下,这个人说的话可靠吗?”
魏晗烨淡淡一笑,拿过袁青手中的信,向灯上烧了,“放心,此人身涉十多年前的一场大案,他有把柄落在孤的手里,不敢胡言乱语的。”
袁青这才放心,“那便好。”
魏晗烨想起了信中内容,冷笑道,“这个宁小侯爷还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袁青揣摩着他的心思,“殿下,此事要回禀陛下吗?”
“不必,还没到时候,此时回禀,反倒打草惊蛇了。况且,宁凯风草包一个,难成气候。”
袁青颔首称是,魏晗烨瞧见那信已经烧成了灰烬,融化在数不清的细碎尘埃里。
他缓声道,“不过,这个裴延敬倒是个人物,几句话,就为他自己笼络了李、宁两家,他是大魏臣子,听到了这样的大逆不道之言,不想着第一时间回禀父皇,反倒帮着别人遮掩。孤在想,要不要给父皇提个醒儿,多留意一下他们裴家。”
袁青道,“依属下看,这事儿倒也不急,听说陛下已经给裴家女儿下了帖子,邀她入宫参加赏花宴,到时候就看裴家老太爷肯不肯了。”
魏晗烨一听到“赏花宴”,就有些头疼,他知道,他的父皇听了席容贵妃的枕边风,想在赏花宴上把席容家的女儿许配给他,可他不愿意,席容家,那是害死他祖父,害死他祖母,害死他亲弟弟的元凶!
魏晗烨攥紧了拳头,“孤去看看母后。”
云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眼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不觉在心底叹了口气。
魏晗烨出了东宫,信步在御花园中穿行。
所经处,花草宜人,可落在他的眼里,却是灰蒙蒙一片。
袁青瞧着方向不对,出言提醒,“殿下,中宫不是在东边儿吗,咱们是不是应该——”
“时辰尚早,孤先在园中随便逛逛,等下再去母后那里。”
“是。”
幽草掩映,湖水静澜,魏晗烨伸手撑着假山,缓声一叹,“煜弟——”
话落间,一阵微风从水面上掠过,带起一丝轻轻浅浅的苏合香的味道。
魏晗烨怔了怔,环目四顾,却是未见一人。
苏合香?
是幻觉吗?
是他太思念魏晗煜了吗?
魏晗烨身形一晃,袁青连忙上前扶住,“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事。”
他缓了缓神,“袁青,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袁青一笑,“这样的事,属下如何知道。”
“也是,人只有死了之后,才能知道死后的去向,可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样的事,也便只有天知道了。”
“呸呸呸,殿下,大清早的,您说这话不吉利呀。”
魏晗烨轻哼一声,“有什么不吉利的,这宫里死的人还少吗。”
袁青抿了抿唇,没敢作声。
“罢了,你安排人,想办法将那个席容家的三小姐的帕子偷出来。”
“啊?”
“怎么了?”
袁青有点难为情,“殿下,这样的事,和那起子采花贼有何异啊。”
魏晗烨白他一眼,“又没让你去人家姑娘的闺房里偷,趁她出门的时候,顺出来就是了。”
“哦,可是殿下,你偷人家帕子做什么呀?难不成,你喜欢人家呀?”
“孤都没见过她,孤喜欢她干嘛,孤只是想要坏了她的名节,不让她入宫罢了。”
“一个帕子而已,别人顶多说说闲话,也要不了她的命啊。”
“孤本来也没打算要她的命。”
魏晗烨伸出手,摩挲着嶙峋的石壁,沉吟道,“这宫里的亡魂已经太多太多了,多一条少一条无甚紧要,何必再累上一个无辜女子。”
袁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殿下真是慈悲心肠。”
“慈悲?”
魏晗烨摇摇头,却也没多说什么,他抬手拂去指缝间的土屑。
风一吹,那点烟尘便消散在阳光之下了。
“走吧,我们去母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