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汤 第33章 三十三 故园旧梦

马车上绑了二十来坛酒，由一队人护着，离开西岭山。

杜淮琤在队首，回头嘱咐道：“走稳当些，莫摔了酒。”属下连连称是。

漫不经心扫了眼队末，小丫鬟没落下，还好。

相对于杜淮琤的好心情，刘梨郁闷到了极点。为什么她要跟着回白水城？原以为能求个恩典出府，杜二爷只说还未到时候，需得确认蒸馏酒酒性不变才算成功，让她安心待着。

□□这头驴还是当初带她来的那只，看来山上的日子挺滋润，灰驴胖了一圈，骑着倒不硌。刘梨一路都在小声嘀咕杜淮琤言而无信，烦得驴耳直扇扇。

一行人先去了岩洞，臧管事将人迎进去，又是一番开香设坛，将带来的酒好好窖藏。女人家是不用参与这些事的，刘梨找到相熟的婶子，直问怎么不见阿麦。

“被送走了？谁送的，什么时候？”

“你走了没多久吧，说是东家安排的，去哪儿臧老头也没说。”再问就不知道了。

刘梨气极，这杜淮琤真是小肚鸡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再见到他脸上不由带了怨愤。

灰驴回了家再不肯走了，倔劲上来怎么呼喝都不愿挪窝。“别浪费时间了，你，与我同乘。”杜淮琤在马上指指刘梨。

“我坐车就行。”说着爬上运酒坛的马车，蜷好了不再看他。车上刚卸下一批酒，还留了五坛，倒也宽敞。杜淮琤眼神闪了闪，拨转马头开拔。

之后的路都是官道，道路平坦行进速度也快了些。

运货的马车算不上舒服，刘梨倚着酒坛，脑中胡思乱想一番，不知觉睡了过去。入了秋，白日的太阳还是火辣，好在来了片云遮蔽，能睡得安逸少许。

车身一震，缓缓转醒。原来是过了城门的石槛。眼前雾昭昭的，刘梨拉下遮挡，手里是一件鸦青的褙子，盖在两坛酒之间，正好给她搭起一个小“凉棚”。

前头杜淮琤下了马，青衫磊落，正与城门官见礼。

“杜二爷！有日子没见您了，这是打哪儿来？”

“刚从山上回来，你家都尉近来可好？”

“托福，都挺好。”这杜家二爷和州府里老爷们都是说得上话的，虽是商贾，城门官亦不敢怠慢。

“司门守城辛苦，我刚从山上带了些新制成的酒，留一坛给弟兄们尝尝鲜。”杜家酒声名远播，杜二爷亲自送的酒更让司门脸上有光，忙笑着接了，恭恭敬敬地放杜家车马进城。

“二爷同个守门小吏客套什么？咱们这回拢共带了五坛酒回来，还没到家就送出去一坛。”程锏慢了半个马身问道。

杜淮琤志得意满骑在马上，笑道：“守城门可是个好差事，南来北往、耳目通达，散布消息最快了。”瞧见刘梨懵懵地坐在车上望街景，手里攥着他的外裳，神色木然。

纵马走到车边，“可有想买的？爷今天得闲，陪你逛逛。”

“不用。”

“前面的锦绣庄东西还过得去，买上几块料子给你做衣裳？”

“谢过二爷，婢子的衣裳够穿。”刘梨隐约觉得不对劲。

“你来来回回就两身衣裳，以后常在我身边伺候，总得体面些。”

刘梨猛地抬头，“我是修齐的丫鬟，即使他现在不在府里，也该回东苑伺候大奶奶才是。”

不识抬举的丫头！杜淮琤冷哼一声，一夹马肚先行离去。

回了杜府，刘梨直接被“请”到了西苑。一连几天见不着杜淮琤人影，她在西苑怎么溜达都可以，只是一旦想出西苑即被拦下来。

“来安，你这是做何？”刘梨气鼓鼓地问。

“二爷吩咐，刘姑娘只能在西苑内走动，想要什么吩咐其他人便是。”

“我要找茴儿聊闲天，我要去后院看我的菜园子。”

“姑娘要是闷，我去把茴儿叫进来陪你；想种菜，我回过二爷，就在咱们这院里给你开块地，种花儿种草都行……只是不能出西苑。”

刘梨气极，来安跟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问什么都只答须请示杜二爷。这不就是将她软禁了吗？助他酿成新酒，明明是有功之臣，却落得这个下场，杜淮琤实在卑鄙！想到此，手里的石子恶狠狠砸到池中。那涟漪泛开，将映到池面的一张脸扭曲变形，原本俊逸的一张脸变得面目不清。

“好大的火气，别吓着我池里的锦鲤。”

刘梨刚才观察半天了，池子里哪有一条活物？这西苑跟它主子一样，沉闷无趣，没丁点人情味。只作没听见，不理身后人。

“没规矩的丫头，东家回来连口茶都不给。”杜淮琤心情大好，这几日新酒在外头闯出了名声，求取的人不少，杜家酒铺的门槛

快被人踩破了。不少人欲出重金购买，都被杜淮琤婉拒——这样的稀罕物，他自是用在“要处”。

“我是不懂规矩的，怎不知好端端把人扣住为何？这就是府里的规矩？”

她的恼怒在杜淮琤看来跟小猫露爪似的，指指身边的包袱，“这些都是给你的，特命锦绣庄赶制的，都是时新的款式，看看喜不喜欢。”

刘梨不耐烦他，随口道：“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爷和你朝夕相处，早把你的身量估算得七七八八，你穿上试试，不合适立刻着人改。”

这人真没一点边界感！“刘梨身份低微，穿不得这样好的衣裳。”

“酿制新酒你首功一件，怎么穿不得？”

“东家既说我有‘首功’，刘梨求您一份恩典，请二爷成全！”

空气冷凝了起来，脸上笑容敛去。“既不喜欢这些衣裳，哪天带你亲自去选一番。”

“不是……”

起身打断了她：“我还有事务处理，回头找你说话。”

刘梨抢前拦住他，直接道：“求二爷恩准，许我脱籍回家。”

杜淮琤盯着那双眼，那双眼多数时候是不敢直视他的，她总是怯怯地躲着他的目光，此刻大胆与自己直视，竟是乞求离开。心底升腾起一股怒火，他早知晓她要走，可觉得自己应该能留得住她。这个看着懦弱胆小的乡下丫头，从一开始就想着怎么逃离杜家。所以他对她展露的一点点好意，人家都不屑一顾，衬得自己像个笑话。

刘梨看出他眼中的森冷，强忍心中万千的不情愿，膝盖弯折，缓缓跪在杜淮琤面前，“请东家成全。”

“成全什么？”他的手挑起她下颌，让那双眼不要再躲避他。

“成全、成全刘梨脱籍出府。”

“你就那么想离开？爷对你不够好吗？”手中力道加深，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颌骨捏碎。

“二爷之前也是这样捏过我脖子的，刘梨愚笨，不想哪天惹恼主子，莫名其妙丢了性命。”阿麦那样的孩子都不放过，她不想伴在虎狼之侧。

呵，她还是原谅不了他。

手颓败松开，“你起来吧。”刘梨纹丝不动。

这女人这样倔。“暂时还不能放你走，你掌握酿酒秘法，关乎杜家制酒秘钥，不能就这么离府。”

刘梨跪行两步，“我不会说的，我发誓。不信我可以签保密协议，或者您让人看住我也行，只求让我回去。二爷给过我信物的，君子岂能言而无信？”

杜淮琤攥紧了手，许久才缓缓松开，“时候到了自然会放你走，眼下，安生待着吧。”说罢不容她开口，挥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