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卿 第20章 次贰曰 露茅05

这买驴子的路上也不清净，皆因林晞后来也还闹了好些次，先是嫌那驴子毛色暗哑难看，灰扑扑的那么一团，还不如她哥家里驯的马驹子漂亮；在路上遇了个撑着幡子算命的，也不问人名姓，劈头便道人是招摇撞骗，险些教人唾沫星子淹了去；在地面拾着张数日前张榜的文书，看着有趣了，便非要扯着子辰到村东头那破屋里去弄个究竟不可。

“这儿便是那什么阿贵藏金的地处了？”林晞朝那院里张望，只见那整张地皮仿佛给牛犁过了一通，放眼望去竟没一处是平整的，“那位大侠也真是好手段。要换作我，也只晓得给他下点能乱人精神的毒药，逼他讲几句真话而已，怎么真有那气力去一点点翻地挖金的？”

“他也未必真需要有什么气力，”子辰牵着驴，远远望着这一片狼藉，俯仰之间，神色有些变幻莫测：“也未必真是为了伸张甚么正义之类。他也可是个惫懒人，只是手头上正好缺了些银两，四处晃荡之间，恰巧瞧见了这阿贵掘了地来数金银。于是先给自个儿凑足了数，再顺道送了你们一个劫富济贫。”

林姑娘听得此言，道声也是，思索了不到半晌，很快地又给个什么新事物吸引了视线。不过顷刻便将那地啊金啊的抛诸脑后，匆匆拉着人又往下一处热闹奔将过去。

如此东拉西扯地回到客栈，日头终于是偏西。虞子辰望一眼天色，粗粗估摸着已是到了申时尾巴。两人在街尾尚不曾走近，远远便见着客栈长条幅子旗下，那小孩儿林守偕着两个少年人，已卷了包袱立在门外，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人货俱齐，只是少一个祝青葵。

“祝姊这便走了？”林晞略有些讶然，一挑眉：“这么匆匆的，也不当面同我讲一声，瞧来是族中真出什么大事了。”

百来步并到客栈前头，果然林守一阵风儿似地扑上来：“祝姐姐讲，先前那山里出了个桃......桃......”兴奋得打紧，桃一半儿，竟抖得忘了词。单瞧他那神情，倒不像是祝青葵只教了人来传个话，而是要让他赶着去射日奔月一般：“就是那个桃......啊！出了那个叫桃什么蘼芜的东西，说是个极要紧的事儿，赶着回去同人商量去了，着我给你讲上声儿。又叫你过会儿回到村里头，也千万要记着同你哥讲。”

“得啦得啦，这么大个事儿谁还不晓得。又桃又蘼芜的，怕不是想要借些川芎去和了饭吃。”林晞一摆手，招呼众人将行李都扎到驴子背上：“走起罢，时辰近了，若是误了点儿，大家今晚便都进不得山了。”

虞子辰本便无意听他们诸多闲谈，他只是来寻那村里的神医，又不是和那些学子似的来四处里游历的，没那份心思也没那闲工夫细究他事。况且他们这话儿也讲得诡怪，山啊村啊那不一直都待在一处么，便是遥远，走久些便也到了，怎么会是误了时辰不能进村里，又怎么谓之进不了山？讲得仿佛只要过了时，那山便会凭空消失一般。

众人于是再无多言，策马......策驴缓缓向群山而行。出了郁源村，碎石铺的平路渐渐便成了泥浆滑溜的小山路，越向前，那山便越是嵚崟悬峭。狭狭一道山径，旁侧便是巨谷，深逾万丈。其下据林晞所说，是有着些水流的，只是因着天气大寒，尽皆封冻了，因此听不得水声。再往前，景致愈加险峻，像是深山里头藏的秘境一般，拿着些仙妖的絮语行踪，诱着人要去深地里探寻。只是这山景虽是引人入胜，再走上几刻钟，座下驴子却忽然不动了。将行李物什从驴背上卸下地，拉那牲畜来细细一瞧，却不是因着累，而是望着细狭的崖径瑟瑟地战抖。

“有栈道给你也不肯走，可当真是个驴娇娥！”林晞忿忿，停下步来，回身踹了驴子一身雪，却因着出山入山的规矩，也不敢高声讲话：“我们出山骑着的那马都是飞奔的，后边还有野兽缀着呢，那不一样也是过去了？怎么换作你便不肯走！”

驴子喷了喷鼻，眼里闪过些光。林晞再扯缰绳，它却仍是死死定在地上，一点不肯往前挪。围拢来商讨一阵，说这呆驴唬也唬不去，抬又抬不动，只原地打转，众人对此也算是束手无策，只怕它一个着急驴脾气发作了，来个嘶声长鸣，再给招些什么东西来，真正给这一小队人凑上个好事成双。终于林晞一甩手：“啊呀！不理它了！扔这地儿便好，横竖哥都能给弄它回去的。”

“又是叫你哥。”林......一个林氏的少年喟叹，却也不曾反驳林晞的决定：“小晞啊，若我真是你哥，摊上个如你这般的小妹，早一藤条给你抽飞到山界外头去了。”

于是便续而前行。只是现时缺了脚力，众人便都得将行李分开负了，并且放慢步子，省得连人带着背上的家伙都在这碎冰小路上飞跌出去。这般走了有个把时辰，虞子辰渐觉头脑有几分昏眩，瞧着山边结了霜的一根树枝子，总觉着那是长着三个一模一样的枝条。他心下便提起些担忧来，这般境况，依他前几日经验，有些似是要毒发的症候，只是凭那山风凉雪的寒意吊着，风一激便又是神清气爽。不仅清爽，还有几分酒醉偃卧青牛背、杨柳东风吹欲眠的境意。他觉着有趣，便也不着忙，安步赏着四周山群。

那山果真不负祝青葵盛赞，端的是片好山，但见：琼山叠玉林，白雪覆霜烟。琼山叠玉林，扶桑树上金火尽，鸿雁却嫌归来早；白雪覆霜烟，结缕云中淡炊生，离人但看日已迟。

当时是，那嚣狂的金乌已变得只有盅口般大小，远远投隅谷那边去了。林守分明已是累成了吴牛，朝着那日盘只呵气，却还是要尽力给虞子辰指远处的青山里头，那缕浅淡到几乎不可视的云或者烟，非说那儿便是初隅村落，正是晚饭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点起来一炉炊烟。

粔籹饼儿一个一个地自行囊中被取出，从林晞手里递来，浸过些许蜂蜜，透着脂香，暖热而松脆，林彬接过来匆匆填了两个在嘴里，这方慢慢咬着第三个饼环，含糊道：“还是同小晞出门行路的好，什么天儿里头都能吃上热食。唔，尤其是这般大冷天里的，便更是可贵了。”

“却是不抵饱。”林晞自个儿也啃了口饼子：“哥上次带的那个薲草，虽是无甚味道，却也不错，唔，所谓‘食之已劳，半旬不饥’①，这草也确非浪得虚名。”

“薲草是挺好，填腹，”林彬接话：“那日我也确实是无忧无愁了，只是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大舒服，大约是平日里吃食总要嚼着些什么，成习惯了，没嚼够时辰便要难受。”

他讲话至一半，忽然记起些什么要紧事物一般，转头望向虞子辰：“小晞，你们回了村子，便径直上山是么？那子辰哥可要当心些，村里头有些老人家，平日里住得偏僻，那是不如何喜好外人的。”

“这倒是，我先前都险些忘了。”林启插言道：“就连我们先前请来的那夫子，也是因着傅老先生抱恙，义学开课不得，村里人才勉强同意的。子辰兄你这回进村里去，切记切记不要招人眼目。想你是来寻柯哥治伤的，那大约平日里都是要在那山顶上，柯哥性格好，想来你也惹不着他，然而闲时却也是少下山来为妙。毕竟若是碰上那些个老顽固，又要同他们吵上几句的，那都终归不是个好。”

虞子辰一怔，随即拱手，道一句“受教”。

-------------------------------------------①薲草，出自《山海经·西山经卷二》，本处引用有修改。

哥哥出门吃正餐，妹妹出门吃零食，像极了我和我弟。（bushi）

粔籹在南北朝的地位类似于今天的白饼，属于你既可以把它当正餐又可以把它当零食的一种食物，环状，一般是蘸了蜂蜜或者牛乳来吃。

不过白饼这种东西貓是真的不吃的，无味寡淡并且还掉粉。/貓脸嫌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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