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谋权令半谋君 第1章 第 1 章

圣历六零三二年六月初十，大尧国都平津府，永平州崇平坊内最接近皇宫的区域，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矗立其中。

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满府的喜悦气息瞬间升腾。

然而，那无法睁开眼睛的婴儿，心脏跳动的第一下传达的感受却是厌恶——这是投胎……再世为人了吗？

犹记得前世被车撞到后的第一个念头是“终于死了”。那时候，耳中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的世界翻转颠倒。落地后，周围是模糊的道路和绿化，远处有个行人背影。

连死亡之前的最后一眼都没有趣味，倒也算和循规蹈矩的人生呼应契合。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但记忆，好像不是那么容易遗忘。

她的意识变作灰雾，和其它刚死之人的灰雾一起越飘越高。不知时间，不知沉浮，当移动停止，她才确定死后的世界一片平静。

满是朦胧团雾的世界，她看着如雨粉末停停落落，看着灰雾变白，白雾消失，新雾补上……

无休无止。

“第二百零一团……”

不是只消失了二百零一团白雾，这是她并不有心计时，总是数错的数据——周围变白消失的雾，她已数错了上百个轮次。

至少，数百年了。

数百年的孤独，是孤僻阴沉之人的桃花源，却没想到，又来到了人间。

真是让人厌烦呢。

她也变作白雾了，然后投入某个生产中的生命体，和生命体合二为一，从此再生。

可她的前世记忆竟然未失，是因为人们常说的执念吗？

然而她并无执念，做人时最想得到的是恣意潇洒地活，可这在她从孩童时就想要的死亡面前毫无诱惑力。爱恨嗔痴亦无，即使是导致她想死的父母，她也仅仅是如衣角沾染屎尿之后的厌恶而已，这种厌恶死后即失去必要，算什么执念呢？

如今却又做人了……

所有念头在厌恶的一瞬间浮起，又在听到周围的恭喜声时退散。

她听到一对男女在几个字之间选择，最后给她定下名字：孟淮妴。

而周围恭喜声，喊的是“老爷、夫人”。

与21世纪差不多语言的古代？

孟淮妴很想掀动眼皮确定，但才出生的婴儿，只能用耳朵认识世界。

罢了，既然又成人了，她只能与前世一样——若活着，便要活到最好！

有前世记忆的好处，就是带着成熟的心智，从小抓紧时间和一切机会努力学习。

在能睁眼学习之前，孟淮妴已听到自己的身份。母亲姓名为“吴颜”，父亲姓名为“孟倚故”。

数月前，新帝继位，孟倚故被封丞相。

她是相府三小姐。但还不够。

她不是极其上进的人，也不是不上进的人，且又是个做到接近极致才能有安全感的人。

前世生于普通家庭，她要财富在认识的人中做到最上游才能安心。

而今生……今生她生于丞相家，在这富贵之中，在这权力之心，想有安全感，成为二品官、勋爵或挤进全国富翁榜前二十，是最低目标。

无论哪条路子，什么目标，都需学习、赚取钱财、广纳手下、发展势力。

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婴儿，已经开始规划人生，想得废寝忘食。

其实“忘食”也有她刻意逃避的成分……婴儿吃的是奶！

直到饿得发昏，她才把心一横，吮吸起送到嘴边的东西。

咦？这触感？绝对不是人！

她放下心来，吮吸着属于婴儿的食物。等到身体终于有视力之后，才看清吮吸的是奶瓶。

她看向自称“奴才”的女子手上的奶瓶，又看向房中古色古香的布置……这个世界，有点意思。

长到一岁，她开始学习。为保护视力不能干伤眼之事，她咿咿呀呀让爹娘请了箜篌先生和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做的不多，只念念诗书，讲讲经纶。她且先听着，待慢慢长大再加重课业。

两周岁时，她开始动手写字，课业也增加几项。一天十二时辰二十四时，吃喝拉撒睡刨去五个时辰，再用六个时辰学习各种知识技能。

但不能累垮自己这小孩身体，她还花了一个时辰到处闲逛——坐着马车闲逛。

本世界极重“忠、义”，她要把这种道德力量利用到极致。

孟丞相寒门出身，没有根基，相府护卫纯是聘请的。他是有一些心腹，但宦海波涛，他得先保自身。

吴颜家里世代为官，有可用之人，可孟淮妴疑心病重，用着旁人的人，她始终无法安心。是以，她需得多多出门，寻找一些可用之人。

什么事才能使人忠心呢？无外乎救命之恩和雪中送炭。

出门半月有余，她终于发现了一个适合接受她雪中送炭的人。

是一个小乞丐。她使了可信下人仔细调查一番，又观察数日，确定身份无疑后，才让人把他领到府中。

小乞丐姓名郭平，时年七岁，蓬头垢面，衣衫脏污，散发臭气。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装着仿佛与生俱来的警惕，走在华贵的丞相府邸，警惕之上增添震撼之色，总体却依然平静。

郭平默默握紧拳头，目光一寸寸看着府中布置，隐隐觉得自己遇到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家的仇，或许有望了！

他顺从指示，开始清洗自己，以免冲撞了贵人。

担心贵人久等，他用力搓洗自己，却因长久没有洗浴，而久久洗不干净，浴桶的水换了五回，大半个时辰后，才终于修整完毕。

然而，当见到那位要见自己的贵人时，郭平内心的激动瞬间冷却，连肢体都僵硬到忘了行礼问好。

面前人定是贵人，可……可她应当只是一个两岁孩童，如何能帮自己报仇？

见他直愣愣地站着，眼神还阴暗，大丫鬟知立皱眉，想出声提醒，孟淮妴制止了她：“你先退下，把门窗关上”。

知立心中觉得不妥，却知拗不过小姐，依言关上门窗，退出书房。

孟淮妴撑头打量郭平，目中满是欣赏。

此人洗干净后长得不错，一路走来也很是镇定。还有如此阴暗的眼神——这是她最满意的，有几分她前世的风范。

“你父母姐姐惨死，想报仇吗？”

无人眼中的警惕是与生俱来的，郭平现在孤僻自闭的状态，总有成因。七岁的年纪目睹亲人被杀害，岂会没有心理阴影？

但孟淮妴就是喜欢这份心理阴影带来的阴暗，这会显得她恶毒，她却并不打算遮掩。她欣赏的目光，几乎可称贪婪。

郭平尚不知“贪婪”一词，只觉得贵人不善，却不得不被“报仇”二字吸引心神。

想报仇吗？

如何不想？

他一路乞讨远赴永平州，在这最繁华之地谋生，就是为了报仇。

但眼前的两岁小童，真能帮他吗？

看着小童那残忍的欣赏的神情，郭平犹豫了。

他不奇怪丞相嫡女为何知他身世，从被领进丞相府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权贵人家的能力是无可估量的。

久久没有言语，他直直地盯着孟淮妴看，眼中警惕已浓郁到溢出了杀意。

很好，有杀气。

孟淮妴更欣赏了，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做我的属下，尊我为主，永不背叛，我给你报仇的能力……你也可以认为，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郭平还是不言语，继续盯着孟淮妴，似乎在判断这比自己还小的人有没有帮他的能力。

孟淮妴却不愿耗着：“你今生的父母已死，名字不如也一起埋葬。若是答应跟随我，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要蛰伏报仇，你也不想做个透明人吧？人生是安定和苦难同在的，你已受足苦难，只待晏日到来，扫除阴霾，便叫晏罹如何？”

这下郭平总算有了反应，他极为干脆的双膝跪地，叩首对她说了第一句话：“晏罹谢主子赐名。”

嚯！

果然是个聪明的。孟淮妴颌首道：“请起。”

说郭平聪明，是指他的跪地叩首。

本世界虽是君主制，有等级尊卑，却并非要时常双膝跪地。

即便是常常面对皇帝的官员，官做到了五品，便只需在大场合和早朝时行双膝跪地的伏地礼。面对其它人，只有表达浓烈情感、已定罪者、求饶者、受家法者、拜师、祭奠先人和祭拜神明时需要行双膝跪地礼。

行礼是否标准和是否磕头，只在某些场合下有要求，尤其是磕头，全看个人情感的浓烈程度。

而晏罹的行为，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结合起来，已能代表是郑重的承诺。

孟淮妴不能完全信任一个人，但她相信自己的火眼金睛。在她看来，晏罹无疑是个可信之人——有几分像她的前世，就足以说明其会重诺。

她指着桌面上的纸张道：“这三张卖身契，分别是卖身十五年、二十五年、死契，你选一个签了。”

视线移到旁边，“那腰牌收好，此后你可凭腰牌出入相府。出了这院子，会有一个叫高萝的女护卫带你去官府办理身份本，你新身份的故事，她会告诉你。”

再看向钱票，“拿着，买些面具面巾和帷帽羃篱，全部花完。待回府后，你只能在我面前及隐在暗处时可露脸，暂时不可对其他人暴露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