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兄弟姐妹们在楼下放烟花,我端着椅子上了楼顶。有风吹,吹在脸上有点疼,但是我很喜欢这种时刻,烟花在我脑袋上绽放,好像随时能把我炸成金灿灿闪着光的稀巴烂。
这种时候最不该觉得寂寞。
而且要迎接新年了啊。多神圣。
新的一年你还在我身边呢——我还真是,又矫情又可怜。
十一点左右,大人们不再专心牌局,开始喊自家小孩去洗了睡觉,然后就是你推我请,半天也没一个动的,大人们虽然嘴上叫开了,但又聊着聊着开了下一局,打了一圈,便又专心起来。
舒柘这时候跑上了楼顶,我坐在角落里,他并没发现我。我正要说话,他接了电话,是章祐学长的。舒柘说了两句就开始撒娇耍赖,那语气真的受得可以,我强忍才没发出惊叹的声音。
他们绝对在恋爱!这已经不只是腐女才能看得出来的了!
完了,我觉得老爹老妈虽然开明,但是未必能接受舒柘是个gay。我们家迟早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唉……
舒柘刚说完“想我了吗”,就转身看向了我——我日我没说话啊!我连呼吸的频率和幅度都尽可能减少了……
舒柘走到我跟前,把手机放到我耳朵边上,章祐学长平时就很温柔,现在简直温柔到极致,圣母玛丽亚也比不过他的温柔!他居然说他特别想舒柘!所以舒柘这是在……跟我出柜???
“挂了。”舒柘拿回手机,就说了这两个字,然后挂了电话,冷笑着问我,“激动吗?”
“……还可以……吧。”
他站着我坐着,这种压迫感实在太大,我吞了吞口水,老实说:“但是我觉得你不要冲动,爸妈那边要慢慢……”
“想什么呢,傻丫头!我跟他就是铁哥们。”舒柘笑了。他在我边上蹲下来,记忆中他很久都没这么温和地跟我说话了,他甚至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说,“谈恋爱的话,不合适,也没必要。有的事讲明反而不好,得不偿失……就当我太贪心吧。”
“其实也可以,爱情友情亲情都是一个人。”我说。
舒柘又站直了,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你这比我还贪心了……”
“也比你真心。”我看了一眼远处人家放的烟花,问他,“你不去睡吗?”
“你呢?”
“我要等十二点。”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我要去洗洗睡了。你慢慢等吧。”走了几步,又回头,变回了那副嘲讽的嘴脸,“等十二点,给男朋友打电话吗?”然后也不等我回答,下楼去了。
我握着拳头发愣,等十二点,这很奇怪吗?我就是想那个时间给林成碧打个电话,说句“新年快乐”,多么正常。
爱情友情亲,是挺贪心的。
十二点差一分,我就拨通了林成碧的电话。
我都做好了迎接“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这句话的准备,但是响了七声之后,林成碧接了电话。
她那边还挺热闹的,哗哗啦啦一堆人在说话的感觉。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快乐,她说:“舒月,新年……”
“嘘,还差几秒。”我打断了她的祝福。
她在电话那头笑了,跟着我等待那最后几秒,然后准点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也准时说出来了。像个仪式,比“我爱你”“我想你”更神圣。我突然觉得自己弯得直不起来了……
这不可能。
这不可以。
这不……
“我好想你啊舒月。”林成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隔壁楼顶有一束烟花绽放,我感觉我被映照成金色的了。
我的心也在闪闪发光。
我之前说的话统统作废。
我发誓,世界上不会有比“我好想你”更神圣的了。
为了避免自己脱口而出那句“我也很想你”,我快速地挂了电话,然后盯着手机屏幕发愣。
这不应该。
两分钟之后,辛妧给我打电话。
五分钟之后,我收到各种祝福短信,包括陈毓尔的。
她们都说很想我,我也能坦然回复“我也很想你”。可是对林成碧不可以。即使我已经思念成疾,但我还是不能说。
我并不确定这是不是爱。我更不清楚的是,就算这是爱,我能爱多久呢?她也爱我吗?用同等的爱?那她又会爱我多久呢?太多的未知,我便不敢迈出那一步。此刻我如临深渊,她若不拉着我,我迈出去便是跌入深渊再无生还了。
我不敢再回电话,假期剩下的日子里,也没再和她联系。
但这样并不好过,我没法说服自己忘记那句话,也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念她。拿不起放不下,左思右想,反反复复。以前并不这样,喜欢就喜欢,恋爱就恋爱,不要就拒绝,不爱就分手。现在却是个犹犹豫豫的纯情少女。我都怀疑我被什么附身了,才如此优柔寡断,烦死个人。
“等开学了,我一定问问她。”——我这样想着。
记忆中我从没如此渴望过开学。
三月份的南方已经开春了,而北方还是刮着寒风,随时可能下雪的样子。我坐火车回学校,一路北上,睡了很久,但没做一个梦。快到站时,我把棉袄从箱子里拿出来,再把大衣塞进去,下车之后就要接触寒冷了,非常需要保暖。
陈毓尔从新年短信开始,又和我亲密起来。她上周就到了学校,说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每晚都要和我聊天。
她穿了件黑色的长羽绒服,在出站口扭来扭去。我看了几遍她四周,确定只有她一个人。林成碧没来。
“月月!”陈毓尔看见了我,开心地冲过来拥抱我。
“哇真的好冷。”我摸了摸她帽子下面,暖和得我舍不得撒开手,我问她,“怎么不戴帽子?”
“为了给你暖手。”陈毓尔狡黠一笑。
我啧一声,笑:“那我们就这么站着,等一会儿幻影移形。”
“现在移啊还等什么?”她也跟着我胡说。
“我还没练习好,怕你少了胳膊丢了腿。”我笑。
“那您慢慢练习,我先去坐车了。”她笑着戴上了帽子,拉着我的箱子往出租车乘坐点走去。
“没热度了,练习失败。”我一边说一边追着她去等车了。
我是我们寝最后一个报道的,陈毓尔最早,姜姗万方温茗茗都是前天到的,秦珏昨天上午到,林成碧和端木是昨天晚上到的。
我还没酝酿好该如何开口,却发现林成碧在躲着我。□□微信短信都不回,电话无人接听,在寝室绝不跟我单独待着。——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刚开始觉得不解、特别愤怒。后来慢慢的没了怒气,就觉得委屈,暗自神伤。
夏天来了,我瘦了六斤。
这又似乎是个好消息。我又能穿进去那条之前勒肚子的裙子了。
我的生日在六月初,十八岁成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特别。
我请室友们去私家菜,点了林成碧最爱的鸡爪,时隔几个月,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舒月生日快乐。”——就这六个字,我当场激动得落泪,只能牵强的解释说蒜蓉粉丝太辣了。
但是生日那晚过后,她依旧躲着我,我好不容易重燃的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意志消沉的我,由着胸部继续缩水。体重减轻,75%出在胸上。真是绝望。
要是我知道后来她会逃走,那个时候我肯定主动一点,勇敢一点,强硬一点。我该告诉她“我爱你,看不见你的时候很想你,你不理我我很生气也很委屈,你和别人亲密的时候我嫉妒得要发疯……我特别特别喜欢你。”但是我没有预见性,也从未将这些话说出口。
我和她就这么僵持着,冷战了一个学期。
我曾经最讨厌冷战,总觉得有事就沟通一下,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那就一拍两散,这么吊着要死不死真的折磨人。
但面对她,我不敢打破僵局。我怕僵局之外是个死局。我怕真的就没有任何关系,再不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