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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你自幼在景府长大,我一直把你看作自己的亲妹妹。再过时日遣使就要来接我入皇宫,大约这一辈子不会再出来了,”
景玉甯对他的贴身侍女夏灵轻声说道:
“我把你托付给了兄长,他会给你目色好人家,以后风风光光地从景府出嫁,不用为人侍妾。”
时光流淌如云,转眼间再过五日就是天下瞩目的帝后大婚。
赫连熵自知晓太后的谋算后便再没了动作,
他把一切都交由太后安排,礼数很是妥帖。
眼下景玉甯之差临走前把一应事宜安排好,便大事告捷。
“三少爷,灵儿不要嫁人,灵儿要跟着您一辈子!”夏灵红着杏眼,上前急道。
“灵儿听话,”景玉甯把她拉到茶椅上坐下,语重心长地对她讲道:
“皇宫没有府上自由,我要是做了皇后,身边的人也会被时刻指摘,每分每秒都要紧绷着过,那样的日子不适合你。”
夏灵摇头:“三少爷说把我看成亲妹妹,我又何尝不是把三少爷当成兄长看?”
她站起身,跪在景玉甯的膝边,抬头双眼含泪:
“灵儿一直记得,是您从泊斯首领的手中救下了我,那时我还不到六岁,您帮我埋葬了全族人、为他们竖碑刻字。还一路把我带回景府,不顾姥爷反对硬是把我留了下来,为我改名、教我读书写字,让我能平平安安地伴在您身边。”
夏灵说着用手抹了把眼泪:
“灵儿此生只把您看作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宁愿死也不想和您分开!”
景玉甯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玫瑰酥堵进了夏灵的嘴里,
“呸呸呸,说什么傻话也不怕忌讳!”
他起身把夏灵扶起来,从衣袖旁取出帕子温柔地擦拭她哭花了的小脸:
“你一女孩子家都长这么大了,还整日跟我在一起,小心背后惹人非议。”
夏灵咬了一口酥脆的玫瑰酥,花香味伴着甜滋滋的馅料清香扑鼻,她吸了口鼻子哽咽道:
“随他们说去!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有心术不正的人看什么才都是歪的!”
夏灵坚决真挚的目光被景玉甯收入眼中,他沉默片刻后,抬眸认真地问她:
“你当真想随我一同入宫?咱们府可一点也不比皇宫差,说不定你刚进去就不喜欢了。”
夏灵点头执意道:“我不在意,三少爷在哪我就在哪。”
景玉甯轻刮了下夏灵发红的鼻子,嘴角勾起抹温和的微笑,转身给她递上一杯茶水:
“你可再好好想想,别急着给我答复。”
夏灵被面前美如冠玉之人笑起来的模样耀得心神荡漾,她接过茶杯,小脸红扑扑地就着吃了几口玫瑰酥。
“不管何时,灵儿的答案只有这一个,您去哪我去哪!”
看着小侍女天真灿烂的样子,穿着一身与自己相似的素衣素发,如杏的双眼泛着粉红,樱桃小口在茶水的润泽下更显软糯可爱。
景玉甯于心中矢言:
如果灵儿真与我一同进宫,那以后无论身处何地、何种处境,只要我在一日,就一定好好照顾她,给她寻个好人家,断不让她受任何人欺负。
……
午后,宰相府鸟语花香,眷养在院内的蓝色孔雀于草林中开屏,仙鹤于湖中顶立鸣叫,西边晕染开绯红色的云霞犹如一片花海。
微风拂过柳絮带起阵阵胡波,仿若吹入心间的懵动,一片岁月静好,尽和人意。
眼看着马上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景玉甯的心砰砰直跳,一刻也不带消停。
他拿起笔,坐于室外的庭中书写下入宫前最后一封信:
「至友,展信佳,见字如晤,望顺颂商祺。
惠函顷兮,复与读之,喜不自胜,欲表能言。
伏惟珍摄,诸荷优通。
故诗作妤耳,河海共色,鸑鷟双飞,达峰共伴。
圣皇婚娶,万家灯彩,相而以盼,吾亦如飞鹰停栖,鸳鸯双鸣。
凰则千唤不尽,凤则百转回原。
慕如轩茂之霞,夜如月缺之澜。
国之其韵以为后,尚之存务以为王。
千秋万代鸢泣天,故尔繁之理奠兮。
吾舆对诗二句,游以秉烛长盼:
抒夜微凉,芳树应献牡花下。
望百花缭乱,愿与尔同守千秋。
临颖不尽,客后更谭,即颂近安。」
景玉甯予信中暗示自己即将嫁予新帝,只待与他双宿双飞。
他想,赫连熵若读懂了,他们便两情相悦,花好月圆。若是没有,那倒也能成一个惊喜。
写完后待到墨已晾干,他仔仔细细包好信件,唤侍卫将信送出了府。
这时离擦黑还尚早,他与夏灵在庭里边欣赏着暮色美景边食着糕点,夏灵拿出自己近日练的几幅字让景玉甯品评。
景玉甯提笔给她写了几个字作为示范,让她照着练习。
二人闲谈着各自对书法的心德。
只是没犹得他们闲暇太久,
就听见景辰房中传来一声砸碎瓷器的声音!
景玉甯一惊,他放下毛笔,让夏灵待在庭中,自己徒步前去了景辰的屋院。
还未踏近房屋,就听见兄长大喝:
“岂有此理!简直闻所未闻!
赫连熵怎敢如此行事?!他把玉甯这个皇后放到哪去了!”
见景辰直呼新皇大名,景玉甯不明所以,他加快脚步进了屋中,果不其然看到地上碎了一大片的茶碗和笔洗。
“兄长,怎么了?”他出声问道。
看到弟弟进来,景辰气得赤红的双眸紧紧盯着景玉甯:
“玉甯,这个婚你别结了,咱不嫁他赫连皇族,不受这种委屈!”
景玉甯不解:“到底怎么了?”
景辰运了口气,声音中满是怒气:
“怎么了?
他赫连熵居然在与皇后大婚之前先娶了个襄国质子做贵妃!”
景玉甯闻言,身形一顿。
景辰继续:
“不仅如此,他册封贵妃时竟让那女人身着大红,礼程宛如正室一般无二!他这样做把你置于何地?他让天下人如何评论你这即将嫁给他的皇后?”
景玉甯抿了口唇,眉宇微蹙地小声思索:“襄国质子……可是那位湘容湘小姐?”
“怎的你认识?”
“年幼时有过一面之缘,”景玉甯回忆道,
“很多年前在国相府的青夜宴上,就是我偷跑出去悄悄跟在爹的马车后面那次。我翻墙潜进国相府,先后遇到了圣上和湘小姐。”
“我记得湘小姐后来的确被圣上接入了宫中,但那不是为提防襄国激进派杀子栽赃、挑起两国争端吗?怎会一下就成了贵妃……”
景玉甯自己越说越觉得事情不对味。
“呵,这见鬼的理由你也信?他们约莫早就勾搭上了。”景辰冷道,
“和你成婚前先封贵妃,摆明是给你下马威,他们二人现在指不定有多怨恨你破坏了他们的好姻缘呢。”
景玉甯垂下眼睑,看着地上破碎的瓷杯瓷盆,内心如被针刺般疼痛。
他喜爱赫连熵,也想嫁他为妻。对于赫连熵在帝后大婚之前先纳贵妃这事,比起景辰所在意的面子和尊重,他更伤感于自己所爱之人的心中早已另属他人。
可若他早知赫连熵已经有了所爱,那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拆散赫连熵和他心爱之人。
他宁可把这份欣喜永远埋藏于心底,到死都不见光。
只是现在距帝后大婚还剩五日,大征已毕,天下瞩目。
下一步就是大婚当日遣使前来逢迎,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大哥,要是我现在悔婚,是要将爹置于何地?”片刻后,景玉甯问他。
只见景辰张开口欲想说些什么,可在片晌的停顿后,他又闭上了口,没有把话说出来。
景玉甯了然会意,他无奈一笑,随后沉声道:
“太后为何选我做皇后,你们和我心知肚明。圣上是个有主见也有手段的君王,他要是真不想娶我就不会任由太后摆布。
我是赫连皇族攥在手中用以争衡宰相的棋子,可同时他们也给了我从中周旋得以保护景氏全族的机会。
至于圣上和贵妃……”
景玉甯低下声音,
“如若他们真是因为我才被毁去了姻缘,那本就是我的不对。
我理应对他们心怀愧疚,谦让恭敬。”
他抬起眼眸看向景辰,声音虽轻却让景辰感受到里面无尽的重量,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
“人不如我意,是我无量;
我不如人意,是我无德。”
景玉甯信中内容概括:
「故诗作妤耳……鸳鸯双鸣。」
大致是说皇上要结婚了,万家灯彩,我翘首以盼,即将如飞鹰停栖,成为鸳鸯一生双飞。是对信友来信里诗中最后一句作回应。
「凰则千唤不尽,凤则百转回原。
慕如轩茂之霞,夜如月缺之澜。」
“凤和凰” “暮色和黑夜”暗喻峰回路转,转首遇故人。
「国之其韵以为后,尚之存务以为王。
千秋万代鸢泣天,故尔繁之理奠兮。」
一国的气韵在于皇后,一国存亡要务在于帝王。
国家的万代千秋让鸢于天哭泣感叹,历史积淀错综复杂,所留下的道理与积累可奠定现世。
「愿与尔同守千秋。」
与你共同守护这千秋盛世。
“人不如我意,是我无量;我不如人意,是我无德。”出自《佛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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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