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知 第79章 第 79 章

岳黎同顾乙谈到天幕入黑，傍晚的路很难行走，顾乙便让岳黎在这将就一晚，明日天亮再行动身。

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想到白日时他一路行来就是极为难走，确是无法在夜中摸着黑寻路。

于是岳黎对顾乙拱手行礼道：“那就只好麻烦先生了。”

小村庄内没有蜡烛，他们都是用最原始的柴火点燃到木上，再高举在头顶上走路。

随着徐徐燃气的火种，大致能见到这处村庄中其他几户人家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顾乙家的门被叩响，打开一看是个中年男子扛着一桶水站在门前。

他看到岳黎时也是一惊，稍微侧着身往里寻顾乙，岳黎的身后响起拐杖碰地的响音，顾乙也来到门口，对这位中年男子说了句：“多谢了。”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说：“无妨。”便把手里提着的水桶交到岳黎的手中，趁岳黎转身放置水桶之时，他指着岳黎的的背影小声问顾乙道：“这是……您儿子吗？”

他虽是早前就听顾乙说过自己妻子已亡故，他一身无儿无女。

但忽然见到他房子里有个身段颇高的青年男人，还是会下意识往这方面想。

顾乙被他这问逗乐了，笑着回头也看着岳黎的背影，摆手道：“不是，他是来这的客人，明日一早就要走的。”

男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好奇他们这荒郊野岭的地儿怎么会有外客来访，看着岳黎这身穿着，虽说不得多上成，但也是不错的。

看得出他的好奇，顾乙也不遮掩，待岳黎把水全部盛到另一桶中，他又让岳黎把空桶拿出来交到男子手里。

“每日都麻烦你帮我打水，真是辛苦了。”顾乙在男子接过桶时道：“今日来我这吃饭吧，家里正好有新收来的青稞面儿。”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下来：“拙荆那现在应也做了几道菜，我们把菜拿出来，一块儿吃。”

顾乙点头：“成。”

岳黎帮着顾乙把马扎折叠收到墙角，把一段燃着火的木条固定到一旁，便听顾乙向他介绍道：“他叫张渠，原是媵都的住民，一家以卖蔬果为生。洪灾中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死了，只留下他和当时身怀六甲的张妻，他们寻来到这住了下来。张妻当年早产，可村庄中也没有草药，这对儿母子本活不过那一夜，好在上天有眼，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顾乙回身看了眼屋子里盛满的水，说：“媵都边围的清泉都被衙门占了，若要喝水只能去离这四五公里外的一处井中捞。张渠看我年龄大腿脚不便，每日晚间都会把他家和我用的水一起挑回来。”

岳黎听得心里难受，他把青稞粉从顾乙的屋子里拿出来，放到锅里炒熟时兑上一点水和油，揉成面团装进碗中。随后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切好的腊肉，一同放到了碗中。

这时张渠也端着两盘菜走了过来，顾乙方才说的张妻正跟在他后头，手上还牵着一个孩童，该是他们的儿子。

众人把土地上的草叶稍微扫了扫，把菜放上去，就相对坐下了。

张家三口见到腊肉时眼睛都亮了几分，孩子上手就要去抓，却被张妻打掉了伸过来的小手：“还有没有点规矩？”她训完，不好意思地对岳黎说道：“让您见笑了，孩子没怎么吃过肉，没出息的。”

孩子撅起嘴，水汪汪的眼睛瞥着母亲和父亲，只好把手又缩了回去，眼巴巴地等着大人先动筷子。

岳黎笑着拿起一片腊肉递给了他，说：“没事，夫人莫需拘束，孩子想吃就让他吃吧。”

小孩儿高兴地抓着小手拿住肉片，上去就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吃得嘴上咧出了笑，小嘴上都油亮亮的。

张渠与张妻看孩子吃得这么香，也笑了，四个大人拿起筷子，就着这些清到没味的菜与面团吃了起来。

吃饭时张氏夫妻同岳黎聊起了他们的身世，与顾乙所言相差无异。

于是岳黎问道：“洪灾后你们再无亲人可投靠吗？”

张渠咽下一口菜，无奈地叹气，说：“洪水要走了我两个孩儿的命，当时活下来的只有我与拙荆以及拙荆的兄长一家。当时的媵都已是横尸遍野，我们本想等待朝廷救助，可过到月中旬依旧无人来管过，粮食不够吃，夜间无处睡，反倒还要遭衙门胁迫。舅兄一家对朝廷彻底绝望了，便随着当时一路人搭伙去到襄国觅条活路，而我则带着拙荆寻到了此处。”

说到这，他拉起身旁张妻的手，握在掌中与妻子对视一眼后又看向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腊肉的儿子，惆怅中带上一丝幸然道：“好在他们平安地活了下来，那时候我都想过，倘若拙荆与孩子保不住，干脆一头撞死随他们去了。”

岳黎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最终还是没能出声劝慰。因他也是失去过至亲的人，能理解父母失去挚子时的锥心之痛。

半晌他把最后一个面团递给了张渠，说：“好在而今你们在一起，还有了这么可爱的孩子，苍天终是没有绝人之路。”

张渠接过递给他的面团，笑了笑，没再说话。

孩子从没怎么吃过肉，一连吃了三四片，张妻见状赶紧把他拦了下来，眼睛瞅着顾乙，意思是这老人家也还没吃过。

顾乙却摇首：“都留给孩子吧。”说着把碗里的腊肉都给了他们。

夫妻二人一个劲儿道着谢，却也不舍得让孩子一连吃下这么多，于是就给包起来收好了。

待众人吃过了饭，岳黎和张氏夫妻又聊了一些媵都洪水之事。已经吃饱喝足了的孩子正酣睡在母亲的腿上，小小的鼻鼾声中还有时不时咋吧嘴的梦吟，睡得香甜可爱。

张妻时而说话时而轻轻捋着孩子额上的软发，调整着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夜间篝火的光亮暖而暗淡，小小的两盘菜和几个面团只够他们吃到四分饱。更晚些张妻抱着孩子回房歇息，只留张渠、岳黎与顾乙还在一起说着话。

他们聊到天色从最黑暗逐渐过渡到蒙蒙亮，岳黎把他身上一半吃食留给了他们，临走时顾乙嘱咐他，此生只见这一面，往后的路他自己走，不要再寻来。

岳黎答应了他，随后牵着马在顾乙与张渠的目送下离开了这座村庄。

行回到媵都城中，他牵着马来到街边的角落里，悄悄叫了几个看上去已经饥饿到皮包骨的孩子，把剩下的所有食物分给了他们。岳黎刻意防着人闹出动静，好在这些孩子都生长在灾荒之中，无需岳黎叮嘱，一个个都鬼灵精似地把嘴闭得严严实实，拿了食物揣在怀里藏着就走。

岳黎看着这些骨瘦如柴浑身是灰的孩子，心头止不住地酸痛。

父亲去世时，他因仇恨与不甘而想站于朝堂之上，欲把奸臣一举杀光。

然而现在，看到这些因贪官奸墨而受无妄之灾的百姓，却是生出了一种与为父报仇同等强烈的职责之感来。

他想让大尚国的百姓都能过上安生日子，使他们不再被权臣视作草芥，肆意可割可杀。

拙荆：古代丈夫对妻子的称呼

岳黎做青稞面团的做法是基于西藏当地的一种吃法，西藏人会把青稞烤熟再磨成粉（也叫做糌粑）混上酥油和奶茶，揉在一起，放牧时会放在身上饿了就吃一些，非常抗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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