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用完晚膳,歇息一会儿后,终于一起安枕入寝。
赫连熵从景玉甯背对着他的身后将人搂入怀中,鼻息带着热气一下一下轻吹在他的颈棘。
景玉甯天生怕痒,脖颈后面这片位置尤为敏感,他悄悄抻头往前躲了躲,温热的呼吸就从颈棘逐渐移向了脊骨。
赫连熵的手臂粗壮而有力,禁锢在他腰肢之上不好动弹,较劲了半天也躲不到一个能偏离他气息的位置,最后也只好不再动了。
他闭上眼,脑海中默默数着院中桃树的枝桠与花瓣,想象着它们一片一片随风轻飘落地……
久而久之,逐渐进入梦乡……
飞鸟当空鲤鱼跳水,水雾弥漫于山野形如纵横天地的磅礴游龙。
挑眼望去前面有一座精致石亭,景玉甯渡步走了过去,脚下踏着草与花相间的林荫石道,石亭支柱上攀着盛开的小花,他叫不出名字却觉得可爱又漂亮。
这时有两只鸟飞向他身边,落在梁椅之上,脑袋整齐地一歪,两双水润又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景玉甯被它们逗笑了,伸出手指向这两只鸟靠近,其中一只直接活泼地跳到了他的手上。
近距离一观赏,他才发现这只鸟全身竟是罕见的紫色翎羽,尾处如凤羽毛炫丽,在日光下绚烂夺目。
他想了片刻,忆起所识中唯有一处记载过此类鸟,是《梦兆门中》所言一句:“凤鸟有五色赤文章者,凤也;青者,鸾也;黄者,鵷鶵也;紫者,鸑鷟也。”
凤鸟紫羽,成双入对,乃为鸑鷟。
此鸟对他而言不同寻常,因这是信友写给他的一句情诗:
“汝将吾自飞鹰化予鸑鷟,勿放吾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如今此句此物,成为了他心头最割舍不下的一段情。
梦中鸑鷟萦绕身旁,双宿双飞形影不离。
而那梦境之外的鸑鷟却注定形单影只,纵使有情也终是无缘,只将再无瓜葛。
景玉甯沉浸于美梦之中久久不愿醒来,直到最后已然意识到身处之地不过一场虚无空梦,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希望这欢欣的时光能再长一些。
只盼美梦能长到让他忘却了愁苦,陪着这双鸑鷟在石亭中等待那心悦已久的意中之人。
可梦终究要在天亮之时涣散,零碎的画面缓缓化作意识中的尘埃。点点星光越飘越远,
到脑海中的意识已完全没入黑暗,景玉甯眼角滑下一滴泪,随之便醒了过来。
感觉到一只温柔地手拭去了他的泪,他睁开眼便和那人对视了上,天色已亮,漆黑的眸中倒映出他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
“陛下…晨安。”他带着晨起的鼻音对赫连熵问安。
赫连熵醒得比他要早些,一醒就嗅到了怀中人清新淡雅的檀香,看到二人发丝在熟睡之时已然缠绕到了一起,心绪尚佳。
景玉甯鼻息稳而轻,还在睡着。
赫连熵便手肘撑在枕侧,就这样一直看着他。
见到他徐徐醒来,赫连熵俯身轻吻在他额上。
“晨安。”他回道,就着侧身的姿势把景玉甯抱得更紧了些。
景玉甯入睡时是背对着他的,夜间赫连熵趁他睡着以后悄悄把人转了个身,让他正面朝着自己,再拥进怀中。
“原来朕的皇后还会言梦呓。”他将头埋到景玉甯的肩窝处,低声笑着。
景玉甯愣了下,不知自己夜间还会呓语,以前在府中好似也没有这个毛病,便问:“臣斗胆问陛下,臣昨夜…说了什么?”
赫连熵向上往景玉甯玲珑小巧的耳朵看去,想了想道:“朕也没全然听清,只听见飞鹰,月浊,踽踽独行什么。”
听到赫连熵重复的词,景玉甯从头顶僵到了脊骨。
他竟是在梦中把藏在心底深处的那句诗给说了出来…
赫连熵抱他抱得太近,没有发现景玉甯一时显现于神情中的紧瑟。
他琢磨了一下,继续言道:“如此一品,倒还像首诗。”
说着又笑了,晨间男人低沉的嗓音是言不出的性感:“玉甯身处梦中都在作诗吗,这般雅兴今夜让朕入你梦中如何?”
本是一句玩笑话,景玉甯却差点如惊弓之鸟,惶恐到险些把人推开再坐起身。
终于感觉到他的不对劲,赫连熵抬起头离开他的肩颈,问:“怎么了?”
景玉甯压下心中的不安,摇了摇头:“臣无事。”
面对赫连熵,他总是有种心虚囤积在心口,使其迟难喘上气来。
那句诗中的几个字从赫连熵口中说出,即便他并不知晓其中之意,却也让景玉甯紧张得手心出了汗。
不过好在这让他揪心的时间不算太长,西偏殿的屋子较小,一点动静就能听得清晰。
门外来了人,是宫人们排起队端着洗漱用的水与盆已候在那里。
见二位主子已起,大监浮尘一扫,宫女们纷纷上前奉侍。
宫中有规矩,龙袍本该由当夜侍寝的皇后或妃子伺候穿戴,但赫连熵不舍得烦劳景玉甯为他套那左一件右一件,便命大监上前为他穿戴,就连最后发顶上的龙冠,都是赫连熵对着镜子给自己戴上的。
景玉甯这面虽未伺候他,但也是很忙。
凤袍不比龙袍免于繁琐,反之为衬出一国之后于宫中处佳艳之最,衣裳精致到每一颗镶嵌的宝石都保存得晶莹剔透,泛着光亮。
越精致的衣裳穿起来越为复杂,赫连熵那边都已穿戴完成,景玉甯还剩外袍未穿,凤钗未戴。
赫连熵在宫女为景玉甯系好凤袍所有的扣子后,上前亲自为他戴上金色凤钗,栩栩如生的凤凰叼着一颗夜明珠,与凤袍上的璀璨宝石相得益彰。
这副装扮下的景玉甯比往日中的素净多了华贵之尊美,无论哪一种的他,在赫连熵眼中都是极美。
他望住眼前的人,眼底是无限欣赏与情意。
“朕的玉甯乃天下绝色。”他赞道。
西偏殿狭小的空间内宫人簇拥之下略有局促,说完,他牵起景玉甯的手,带他一同走了出去。
晴空下天气适宜,本来打算到政华殿再行用膳的赫连熵改变了主意,让御膳房的宫人把早膳拿到了院中,与景玉甯就着盛装吃了些粥与肉菜。
连续几日的药膳致使景玉甯吃得都没了胃口,稀汤寡水里混着中草药味,即便被调配得再好,总还是提不起食欲。
今日终于吃到烹制软糯的白粥与鲜香的肉,他也愿意拿起筷子尝一尝。
见景玉甯有兴趣,赫连熵在他吃完一口后问他:“觉得味道如何。”
景玉甯点头称赞:“御厨手艺精进,菜鲜肉美臣很喜欢。”
赫连熵也夹起眼前的片肉放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去后对他说:“朕倒认为你的手艺远超御膳房所有御厨。”
这话让景玉甯拿筷子的手停顿了下来,他浅色明眸看着赫连熵,有些好奇地问:“陛下何时尝过臣的手艺?”
“就在…”赫连熵刚欲脱口而出,才又反应过来。
那日他气势汹汹到坤明宫问罪,把景玉甯按在身下折腾了许久,直到洗完身子抱着他小睡一会儿。
后来因肚子稍饿而又醒了过来。
出屋便见大监与陆齐守在院门口,一听他想吃东西,陆齐拱手就道,皇后娘娘早日为他做过膳食,原是想去政华殿面圣,可事发突然这一耽误就给搁置了。只是这一日已放了太久,怕是不能再吃了。
赫连熵一听,内心喜悦与愧疚交加,袖袍一挥叫他们去小厨房里把能吃的菜都热一热拿来,总不能浪费了玉甯为他准备的心意。
没等多久,几个菜就热腾腾地上了桌。
卖相与鲜香因放置太久而不比每日御膳房呈给他的那些佳肴,但这一盘盘的香味却是扑鼻而来,勾得他味蕾都垂延欲滴。
没等宫人服侍,赫连熵就自己拿着筷子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而后他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寝屋中尚在昏睡的人,似是发现了他身上的又一个惊喜。
这些菜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也是连御厨都颇为头疼的名菜。每一道都极考验火候技巧与调味,烹饪复杂耗时不说,有一步稍差一点都要满盘皆废。
而眼前的菜肴已美味到不逊于御膳房的任何御厨,甚至比他们所做得都更为可口甘旨。
赫连熵很难想象,这一道道美味至极的菜肴竟是出自一个景府贵少爷之手。
那晚,凡是桌上摆到的菜,全被他一个人给包了圆。
酒足饭饱后,他在院中消食地赏了会儿月,口中依然品着美食的余香。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他才重新踏入屋子卧进床中,搂上自己得来的珍宝,嗅着他清淡的檀香,缓缓入睡。
本想把此事说出来的赫连熵忽而意识到,自己在强迫了人家后又把人家亲手烹制的菜肴吃了个饱。这要是说出来,若他是景玉甯,听完了保不齐得再被气出病来。
赫连熵思索了下,瞥见手侧处的茶中飘进一片小巧的落叶,道:“朕有次梦见你做了一顿佳肴,色香味俱全,引得朕食指大动,这便记到了现在。”
他心里冒出个小九九,便薄唇含笑地看着景玉甯,试着问道:“待你病愈,为朕做几道家常菜可好?”
提到梦一字,景玉甯颔首垂下眸,目光落在被用下一半的白粥上,白润的米粒此时显得有些苍白。
他恭顺道:“臣之厨艺难登大雅,恐会让陛下欣喜落空。若陛下哪日想尝,臣做便是,只是如若不合陛下口味,还请恕罪。”
“皇后太谦虚了。”赫连熵是由心说出这句话,他正是因为吃过一次,才食髓知味地再想用第二次。
正如他对景玉甯一样,一旦行出那一步,之后便是怎样也要不够了。
帝后说话时,宫人们都自觉地站在了几米之外。
远远看去,西偏殿的院子简素而温馨,帝后在盛装之下坐于此,龙袍于凤钗在日光之下微微闪耀,显出一份违和却不突兀,就好似唯有在此时此景,二人私下方可一现出那不为外人所知的亲密之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