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熵此局可谓大获全胜,他牵起景玉甯一步步走出长鸣殿,听着身后百官跪拜。
二人双双坐入轿内后,赫连熵道:“皇后辛苦了。”
景玉甯摇了下头,含笑道:“臣所做都是为了陛下,不觉辛苦。”
赫连熵深深把人往入眼底,沉声道:“你与你父亲今日帮了朕一个大忙,朕自会佳赏于你们。”
景玉甯不置可否地微微颔下首,他不在意赫连熵会给他什么赏赐,他是皇后,在后宫里不缺什么东西。
现下他只希望赫连熵能早日拿回属于自己的皇权,号令天下于诸侯而非被权臣裹挟。
骄撵抬起开始往前走,过了半刻景玉甯忽然抬起眼看向赫连熵,似是有话想说。
赫连熵一眼就明白了他想要问什么,便回道:“母后那里,你若想见便随时都能去,只是朕觉着,母后这时心情欠佳,你去了可能会受些委屈。要是担心母后发难,朕明日与你一同前去也可。”
景玉甯想了想,未置可否。
国宴之日太后染疾,自己又与赫连熵配合布下这样一个局,引得国相与国舅中招,还让沈崇元安然地晋了升。
一切都因自己所提珀斯国兵器而起,无论他以何种方式洗脱,太后一党都会对他打上了一个疑影。
再何况景怀桑也已经带头把他所设此局做死,不给那些人任何翻盘之机。
父子之情与他跟赫连皇族的关系孰轻孰重,世人都分得清。
太后又不傻,事中原由自会想得明白。扮猪吃老虎这条路是走不下去了,总得换个法子。
不过景玉甯既然敢在国宴上有这番作为,自然也想好了相应的诠释之策。
看景玉甯没回答,赫连熵也没再多说,他让骄撵先将景玉甯送回坤明宫,待人下了骄再往政华殿方向前去。
景玉甯欠身行礼,目送骄撵离开。
帝王没有一日清闲,国宴结束还得继续批阅奏折理事务,否则如今权位未稳之时很容易就让人钻了空子。
“陪本宫回西偏殿吧。”见撵轿逐渐远去,景玉甯回过身对陆齐说道。
“是,娘娘。”陆齐在旁扶着景玉甯走进坤明宫。
景玉甯侧头时余光正好瞥到了站在边上的林英,他便停下脚步朝林英一笑:“今日你也出力了,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放你半天假。”
林英闻言拱手:“奴才没做什么,一切都是娘娘的功劳。”
“你的功劳本宫心中有数,退下歇息去吧。”景玉甯道。
林英行礼:“奴才多谢娘娘恩德。”
待林英离开,景玉甯与陆齐径直回到西偏殿中。
在宫人们的服侍下他终于卸下了一身盛装,头冠去的那刻,他轻呼出一口气,真正轻松了下来。
“少爷累了吧,要不先小歇一会儿?”夏灵端上一杯凉茶,看着景玉甯额上被闷出不少的汗,她拿出布帕边擦拭边说着。
景玉甯接过茶杯,等夏灵擦完就拿起来连续喝了几口,清凉的茶水进入口腔滑进喉咙,非常舒适。
待歇了片刻,他放下茶杯,对她吩咐道:“去拿一套常服来,半个时辰后随我去趟福禄宫。”
夏灵不解:“少爷去见太后做什么?”
听她这么一问,景玉甯侧过眼转而问向她:“你知道太后生病了吗?”
夏灵想了下,答:“您和皇上去往国宴不久后奴婢的确听其他宫人们说太后病了,但具体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只听说福禄宫连门都没开。少爷要是去了,说不准太后都不会见您。”
景玉甯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摇头淡道:“太后会见我的。”
夏灵歪了下脑袋,不懂少爷为什么这般肯定太后会见他,但她倒也没多问,应了声便和坤明宫的几个近身宫人们去给景玉甯挑衣服了。
瞧屋内的宫人们都离远了些,景玉甯把玩着茶杯唤道:“陆齐,你过来。”
陆齐闻言走上前拱手:“奴才在,娘娘有何吩咐?”
景玉甯正用指尖勾勒着茶杯上的花纹,随后抬起眼看向他,压低了些许声音问道:
“以你在宫中侍奉这些年的了解,太后是位什么样的主子?”
没想到景玉甯突然问他这个,陆齐拱着手,来回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奴才未服侍过太后故而不好过多评价,若要让奴才说,太后是位待人待己都比较严厉之人,宫里人对她都很是敬畏。”
景玉甯又问:“那太后与皇上之间关系如何?”
陆齐抿了下唇,说道:“这个奴才不好说,奴才只知太后虽是皇上的生母,但皇上一出生后就被先帝抱到了御前亲自养育,太后在先帝驾崩前的那些年间连与皇上见面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不过从皇上对太后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还是有些母子情分在的。”
景玉甯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本宫知道了。”
……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景玉甯换了身新的衣服,此时他身穿一身水碧色丝衣,头发梳起一个简单发髻。
与先前出席国宴时盛装飞凤的气质不同,现在他的模样少了分尊贵多了些素净。
景玉甯在铜镜中凝视了自己半刻,对这样的装扮还算满意,于是就和夏灵一起出了坤明宫前往太后之处。
他这次只带了夏灵一人陪同,陆齐等人都被他留在了坤明宫中。
太后久居深宫,自是知晓陆齐原属于湘贵妃的人。
考虑到太后与贵妃之间的关系,他若带上陆齐这样的人同去可能在太后面前就显不出多少真诚。
所以景玉甯决定只与夏灵一同前往。
夏灵作为自己的陪嫁亦是心腹,主仆二人这样过去才能显出些诚恳的态度来。
在二人在去往福禄宫的路途中,景玉甯没有与夏灵做过多叮嘱。夏灵是个单纯又藏不住什么事儿的人,她在自然间所表露的态度足矣,无需配合着他去演戏。
只是在半路上,景玉甯没想到竟遇上了沈崇元。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沈崇元看见景玉甯后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单膝跪行礼道。
“将军客气了,快请起。”景玉甯笑着伸手,示意沈崇元起身。
“微臣谢娘娘。”说完,沈崇元站了起来。
他与赫连熵身量差不多,都比景玉甯高上一个头,宫中尊卑有别,除了皇上与太后外无人可以俯视皇后,沈崇元便后退一步,弯下腰再一拱手。
沈崇元看着眼前淡雅的景玉甯,只觉一时间千言万语都涌上心头,眼角似有发涩。
许多年前他一次见到景玉甯时,那台上之人就是现在这般模样。
一身浅色布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腰身,墨色长发散于后背,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言山河论古今,神情淡然间总带着一丝笑意。
他一出现就成了在场所有视线的焦点,也让自己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忘却了呼吸。
“不知沈将军为何在此?”景玉甯轻美的声音打断了沈崇元片刻回忆。
后宫之地除非皇上允准,等闲官员均不可入,沈崇元能出现在这说明应是被赫连熵留了下来,只是朝廷议事都在政华殿,但这里离政华殿可有些远了。
沈崇元想了一下,心跳有些快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叫微臣暂且留在宫中,过会儿有事商议,微臣就想先消消食走一走,没曾想这一走倒是来到坤明宫附近了,还请娘娘恕罪。”
他不敢说自己其实是在等待赫连熵之时有意走往坤明宫附近,只盼能再看到景玉甯一眼。
现下人居然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心底藏不住地欢喜。
好在景玉甯没有质疑,只笑道:“沈将军原是皇上的伴读,在皇宫也生活了十余载,看来是怀念这里的一草一木了。”
沈崇元也笑着低了下头:“娘娘说得是啊。”
随后他叹了口气,语气略有惆怅:“微臣在外出征时也常想念着皇城内的人,从未有一时忘记过。”
景玉甯沉声认可:“将军是长情之人。”
沈崇元苦笑了一下,终是没有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他抬头看向景玉甯,注意到他是带着宫人一路走来,便问:“娘娘现下可是有事?”
景玉甯看了眼远处的福禄宫,答道:“太后病了,本宫正要去探望。”
听到景玉甯的确有事,沈崇元只好点了下头,缓道:“…既然娘娘有事,微臣便不叨扰了。”
景玉甯颔首回礼,与夏灵欲要转身,这时又听沈崇元忽然唤道:
“娘娘。”
景玉甯停下身看向他:“沈将军怎么了?”
沈崇元鼓起勇气,问道:“微臣想问娘娘,您找的是哪位画师。”
“画师?”
沈崇元眼珠动了一下赶忙解释道:“微臣对娘娘在席间所展示的兵器图纸很有兴趣,故而想向您寻问一下是何人所绘。”
景玉甯了然,温声回答:“那位画师姓吕,是皇城内很有名的一位画师,将军一寻便知。”
沈崇元记下了这个名字,拱手道:“微臣多谢娘娘。”
景玉甯对他笑了一下:“沈将军保重。”
说完便带着夏灵离开了。
他们一路来到福禄宫,看见庞大的宫门果然紧闭着。
夏灵上前叩门,没过多久,大门就从里面打开。
只见太后的贴身侍女岑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看是景玉甯,她神色淡漠,语气微凉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请进。”
景玉甯点头,跟着岑儿一路安静地走进福禄宫,全程无人说话。
夏灵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悄悄拉了一下景玉甯的衣袖,景玉甯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她,意在让她不要紧张。
福禄宫内富丽堂皇,从大门到主殿的距离与坤明宫相似,整个路上都设置了凉亭与鲜花盆栽,就连一旁的石子路所铺都是晶莹剔透的翡翠和各类宝石。
凉亭与长廊的石柱上每一个都雕刻着盘龙与飞凤还有各大神兽,它们造型各异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每一根柱子都是不同的样式,就连生在宰相府的景玉甯都一时看花了眼。
他们顺着长廊一路来到太后的主殿,主殿前有一西域喷泉,上面雕刻着花鸟与龙,水从龙口中源源不断地喷出,极具气势。
岑儿推开了主殿的大门,跪下身对内里的人报道:“太后,他们来了。”
景玉甯迈进门槛,红色珊瑚珠帘迎面微垂,他轻轻拨来帘子,红珠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内诺大,从地毯到摆设都种类繁多且奢华无匹。
他向前走了一段,拨开层层昂贵的纱帘,踏过道道精贵地毯,看到不远处躺在太妃椅之上,手抱白色玉如意的太后。
太后此时脸色苍白,带着病气,但眸光尖锐,紧紧地盯着景玉甯。
景玉甯走上前,跪身行礼:“臣拜见太后。”
太后眯起上挑的凤眼,静静地盯着景玉甯看了好一半会儿。
福禄宫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夏灵在旁不明所以,只觉自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直到半柱香过后,太后才在岑儿的服侍下坐起了身,俯眼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景玉甯。
她声音极冷,阴寒中带着危险般戏谑:
“呵,皇后真是好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