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知 第162章 第 162 章

湛蓝晴空，万里高阳，白云似浪花翻滚打在天边。

政华殿中来了一位罕见老翁，他白发苍苍身形挺拔，一袭修道黑衣气质清幽，徒有仙风道骨之姿。

这是皇上特命大监亲自请来的世外高人，自先帝在位时就任庐山第一仙师，如今年岁已过百二十有余，但依旧高视阔步精神抖擞。

这回请他来不为别的，只为给皇后修宫一事。

自赫连熵将景玉甯带入政华殿寝居，重修皇后宫羽的章程就在心里落了底。

只是那时因太后把持深宫又有李党作祟无暇分神，再有沉风铭一事让帝王私心里欲把景玉甯关在自己的身边时刻看着，便暂且搁置了。

可到而今，太后势力与李党已在相继除去，沉风铭也回了襄国，景玉甯做为皇后即便与他共住，在生活上虽并无不妥，可人到底是一国之后，总该有一所宫殿气阔震中。

赫连熵想了许久，大婚之夜是二人伤痛所在，坐落正宫的坤明宫是再住不下去了，如此只有把旧东宫全部推翻，在其之上修建一所新殿。

考虑到景玉甯是大尚国有史以来第一位男皇后，命格所定风水的位置与历代女皇后有异，故而帝王便令仙师以当朝皇后的生辰八字另起挂相，测算其气运以定方位。

只见白发老翁盘坐于地，四方立烛誓天冥启开道，从生辰至卦爻世应相位，动爻之爻变自乾至巽无一据悉。

那高燃的火烛在挂象图腾中扬风变换，墨下几笔阴阳六道纵横而列，随八卦阵中瞬息万变。

几炷香过后，仙师掐指默念，半晌睁开眼，言道：“皇上，老拙所见皇后运源挂象已现，六卦即通。”

赫连熵旋即一展衣袖，大监便把仙师画出的六幅挂相捧放至帝王面前的桌上。

此卦以乾为首，相继兑离震巽坎，依次共生六卦。其中艮坤二卦以生辰居所为解，融风水方位，成奇门遁甲推算之局以定新宫正向。

帝王仔仔细地把几个卦象来回看上一番，只是对于连山归藏周易他所学不深，仍需仙师解析才得理解。

几笔横段阴阳浓墨成干，御用白纸在金殿之中细闪微粒，赫连熵抬起眼，颔首道：“仙师请讲。”

仙师正跪立身，拱手：“皇后命中六象如是所见。”

他依照乾兑离震巽坎的顺序，逐一答曰：“以挂象呈现，皇后命相腾凰，聚灵万物，生而王者，奈典云多劫，凤阔疆土，德仇并济。”

赫连道闻之皱起眉，有些不解道：“离卦其意，皇后生而为王？”

仙师拱手再道：“回禀皇上，以命相图解，皇后确为一土之王，然族落沦夕，运途转换，现已化王为凤，凰权天下。”

“族落沦夕，运途转换。”赫连熵抓住仙师说的重点，再冷声反问道：“皇后乃当朝宰相之子，景怀桑正值飞黄腾达功侯万事之时，何来族落沦夕？若言运途转换，他从出生便是景氏幺子，纵嫁予朕为一国之后也于情理之中，又何为转换？”

他眯起眼审视起仙师，“仙师莫非是占错了卦。”

此言危险之意溢于言表，震慑得在场众人皆一身冷汗。

阵中的火烛在此刻被刮进的过堂风熄灭，冒出淡黑的青烟。

然仙师无愧为修道高人，他虽是将首叩下，但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得无半分波澜：“回皇上，老拙也不知挂象为何以此呈现，但大道所规绝无错隙，六象既已相通便说明其确为皇后命相。”

这话使得赫连熵的神色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沉默地盯了仙师半晌，而后启唇道：“皇后德才兼备心怀天下，世人徳而望生。这‘得仇并济’之卦实属不吉，仙师有何化解之法？”

仙师直起上身，神情肃穆地想了想，最后却叹出一口气，摇首直言：“大道既定，人力无可更改，只得为缓舒延，待加以时日得之弛煦。”

赫连熵心底一沉，方要开口责备这仙师无能无为，可在第一个字脱口之前又不得认同仙师所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在一盏茶的功夫后，他拿起笔，以笔尖沾墨，落在一张崭新的白纸之上。

“既是如此，仙师仍该尽力护得皇后周全。”他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一番台下不远处跪坐的老人，横撇捺的浓墨随笔的运作在纸上渲染开来。

“朕为皇后的宫羽想出两个字，”说着，帝王提笔书下二字。

圣熙。

“仙师以为这两字如何？”他写完移开镇尺，把纸捏在手里，递给身旁的大监。

大监双手捧上，鞠躬后折身走下台，小心翼翼地放至到仙师的身前。

仙师侧目，旋即一掸双手，礼数周全地俯身拿起御纸看起上面的字。

他掩在纸背的手上划出与圣熙二字相同的笔画，口中不知在念着什么。

老人双目微眯，彬霜胡须双缕于唇前，低首时纯黑布衣做底更添雪白之感。

他的腿下铺着几张软垫，几息过后把纸向侧微展，大监便会意地又将其接到手中，站回一旁。

殿中龙涎清香似仙雾缭绕，从香炉蒸腾而出再分上下云烟，上者化入空中自肉眼消散，下者则覆洒大地，把冷硬的黑石地面蕴进潮尘的灰茫中。

世人盛传皇帝将皇后宠爱于心尖，横古跨今空前绝后，帝后同朝齐力连心，自此赫连皇族与景氏作下佳话，二人龙凤夫妻情谊令人称羡。

而让仙师感到更为意外的是，帝王并未因皇后的天生王命而起出丝毫忌惮，反是将心思全然放在了担忧他德仇的气运之上。

墨水尚未干透的字被大监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一个圣字足以见皇上对他的皇后是何其爱重，只是这个字对于景玉甯的命格……

仙师伸出食指在微风中书写，从卜出的挂相看来，帝王深爱皇后确是极真，只是皇后……却实在是命途多舛。

待到片刻之后，他抬起首，拱手道：“皇上，此名虽妙，然圣一字非皇后之运道。”

感受到帝王投下来的视线，他沉稳再言：“皇后诞于王格，后生为凰，命中注定唯君王所有，这圣字以真龙而不朽，凤与凰则非此选言之。”

赫连熵听他如此说道，心脏被这“命中注定唯君王所有”的一句而激得砰地重重一跳。

“如此，仙师以为何字合适？”他问。

仙师以指带笔，隔空写下一字。

銮。

赫连熵簇起剑眉，把这个字读了出来：“銮，此字有何见解？”

“回皇上，銮，意寓为圣，有金数荣华之尊，并天太平之权，以銮字代圣，更宏彰皇后姿仪。“仙师字句清晰，吐字如柳，“且皇后命相吉中带凶，以圣字唯恐冲撞阴浊，而銮字底为金立于庞殿，亦有保护之意。”

仙师双目闭合转瞬又再次睁开，映入眼帘的整座政华殿好似比先前变得更加璀亮了些。

他并未告知赫连熵，择选“銮”这一字其非是只为皇后的运势，这同时也是为帝王做下的一件益事。

皇后王命凤处，心智极高又清欲寡欢，这样的人相较于情爱，志向更赴天下。而帝王于他所言，择爱及佳，可若不爱，凉薄之情也必伤人伤己。

銮字予尊贵荣华，但也岂同鸾鸟，凤之一种，堪比飞凰。

高台之上龙凤双椅映泛夺目华光，空置的凤椅之上翎羽惟妙惟肖，那微微遮挡在龙鳞之前的花纹更宛如龙凤相合，启鸣于天。

以全族圣灵供祀的王命，而今成了尚国的凤凰。一因结一果，万因结万果，是非对错遑为而论，便是大道。

赫连熵沉眸垂思许久，他把能想到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用了个遍，继而站起身，最终同意了仙师择的“銮”字。

“朕希望这座新的宫殿能让朕的皇后一生风调雨顺，天平地安。”

他再度执起毛笔，一笔一画用心地写下了这三个大字。

銮熙宫。

“那便有劳仙师选定方位，内布陈设。銮熙宫从每一处花草树木至顶柱瓦檐，必无一疏漏。朕要把天下最好的东西给皇后，他的宫羽定是有史以来存于世上最堂皇绮丽之地。”

仙师望进帝王郑重的目光，寂然半晌，俯首应声：“老拙遵旨。”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出自道德经》第三十七章

仙师卜卦是私设，融合了六爻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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