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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知 第157章 第 157 章

作者:弈昀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01 17:58:31 来源:文学城

皇宫的石路大道上,帝后低语足有一刻。后来见帝王呼出口气,无奈地对着他的皇后点了点头,神情满是忧心地张开口,那嘴型好像是在说:小心一些。

景玉甯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到最后也没同意让男人跟自己一道前去,他只带了陆齐与夏灵随在身侧,但男人还是不够放心,坚持把林英也塞给了他。

几个人折身走上另一条道路,不过多时福禄宫就近在眼前。

殿门处的牌匾依旧璀璨夺目,但紧锁的大门上依稀可见刀剑砍下的痕迹,徒有一种阴暗的氛围。

这回不同于上次,福禄宫的掌事宫女没能开门出来迎接,换而打开大门的是御前侍卫,他们各个表情严肃,见到景玉甯便当即整齐地下跪行礼。

景玉甯低下颚掠过他们每一个人,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福禄宫金柱玉璧奢华如旧,白玉的台阶上不沾染一丝尘埃,像是比节气更早地步入了冬日的冰天雪地,金艳的雕柱上栩栩欲活的神兽被牢牢地镶嵌在内,仰头高鸣挺拔而伫立。

位于正殿中央的西域喷泉中盛开着几朵巨大的粉莲,荷叶游底漂浮,随着流动的水暇意地荡着,从远看去真是一片美景,但在如今这个季节却也生出了一股诡异。

陆齐夏灵与林英被景玉甯留在了外面,他只身一人推开正殿的大门,双手并拢放于身前,规矩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殿中约有十几个侍卫看到他的到来都迅速地叩首行礼,景玉甯颔了下首,低声但不容拒绝地命令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与太后说会儿话。”

而今被命看守福禄宫的侍卫都是赫连熵的人,他们对景玉甯自然不敢有丝毫违拗,只是这些人也知晓皇后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唯恐他在这里遇到任何不测,因此片刻犹豫之下领头还是谨慎地开了口:“皇后娘娘,可否留下一个奴才在这服侍您,若遇…有事突发也能护您周全?”

景玉甯淡淡地扫了眼说话地侍卫,道:“本宫不会出事,你们有心了,且下去吧。”

这是主上第二次发话,侍卫是再没了办法,他们只得起身向后退下,出去后并把门也关了上,分别站到离入殿最近的几处位置,不肯有半分懈怠,都提起了一百个专注加以待命。

待殿中再度陷入寂静,景玉甯向前走了几步,当穿过一帐帘纱时,太后的声音终于在远处响起。

“你们赢了。”

景玉甯闻声向前看去,只见太后面上浓妆艳抹,红色的唇瓣鲜艳夺目,正斜着身子躺在一座铺满雪狐皮的太妃椅上,手里一下一下抚摸着放在身前的白色玉如意。

容貌看起来年轻依旧的女人丝毫没有身为败者的颓萎,气势仍是往日里的矫贵孤傲

景玉甯走近她的身前,行下一礼,把她的话接了上,道:“母子之争,哪有什么输赢呢。”

“陛下放李大人回府了,除去罢免了他与李党所有官员的官职,一切照旧。今日朝中陛下已经决定,除非万不得已,不欲对李氏赶尽杀绝。”

太后换手托在脸颊上,无不充满恶意地打量着这个本事不小的儿媳,红唇翕张:“你看起来挺得意的。”

“一个从大婚夜被丈夫罚跪门外听其与他人欢好的贱妻,到与皇帝推心置腹帝后同朝,你变得多风光啊,想来这一路走得不容易吧。”

景玉甯眸光动了动,金浅的瞳色随之暗淡下去。无论多少次,无论他是否还喜爱这个男人,每当被人拿以大婚夜指摘,心果然还是会痛的。

只是比起愤怒,更多的……是他自己也辨不明的积愫。

“是不容易,”半晌青年人叹了口气,沉吟道:“入宫前臣怎样也想不到,陛下在宫中被教导出的素养会是这幅模样。”

他侧眸看向太后,吐字如冰寒:“臣当夜所受之辱,又何尝不是在彰显赫连皇族的品行?”

这句明讽被景玉甯说得淡然而柔和,若不仔细听还能以为成是一句夸人的话。

只是这紧接着的下一句,就在棉中带了几分锐利:“如今算来臣在宫中也有了些时日,倒是愈发能理解陛下的一些作为。古人常云,爱其子,择师而教之。陛下无师自通已是旷世奇才,只可惜贤淑才品,非得良教。”

“良教?”太后笑出了声,护甲抓在玉如意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尖锐:“哀家可从不敢教导他,他是被先皇养出来的,有什么仇什么怨你有本事去找先皇,来找哀家做甚?”

景玉甯薄唇抿起,堆攒在深处的怨被骤然挑起便迟迟不肯落下,少顷后,他闭上眼吁出一口气,明知太后是存心膈应自己,于是不再同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争辩。

“太后,不知您是否晓得,陛下对您原是尊敬的。”他神色平静,把来时路上想说的话缓缓道出:“这些年陛下眼看李党无恶不作丧尽天良,那时他确是尚无遏制之力故而不曾与您诉说过什么,但那时他又何尝不是在给你们收手的机会。”

太后听着他所言,临到末了柳眉上扬,倨傲地寒笑起来,“如今连你都敢教训起哀家来了?”

她双目透着狠绝与阴毒,讽道:“不过是个乳臭味干的毛头小子,你们又懂个什么?无论是你还是熵儿,谁不是出身优渥享尽富贵?你们说你们愤慨人间疾苦,可你们又何曾真正亲临过这些疾苦?”

说话时她头上的流苏血珠相碰,发出噼啪几声低靡而晦郁。

景玉甯的眸底荡下暗影,声音沉重,毫不相让,“没有亲临灾祸难道就会不知这天下百姓是被你们如何凌辱践踏?为了自己的身家富贵你们让多少凭本分老实过日子的百姓一夕间家破人亡?”他眉宇微幽,恨责之意更显,“您出身李氏,李府那时虽不及臣之家父权势宏博,但先帝在世时也算皇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望姓,若要如此说,您与臣只怕还不及湘贵妃三分有一。”

此言话中有话,藏利刃于无形。

太后脸色变得渗黑,旋即阴戾道:“景怀桑的儿子果真是巧言令色,说得就跟你们景府有多么清白似的。”

提到景怀桑,她眼中恶毒更甚,“他自作聪明,以为没了李家照样能持转你们,可他也不想想,以你和熵儿的心思,只怕我们倒了,下一个就该是他了吧。”

她故意把话说得森然,目的就是为了刺进景玉甯的软肋,艳丽的宝石箍在黑发上斑斓得让人晕眩。

景玉甯怎会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纵使心中的警钟不停地敲响,然面上仍是一片云淡风轻。

“你的夫君如今把你捧在了心尖上,你这便得意了,不过天子的偏爱,你又能得到几时呢?”太后勾着冷笑从太妃椅上立起身子,看向景玉甯的眼神中充满着怨妒与凌厉。

“最是无情帝王家,往后你会越来越体会到,其实你与哀家没有什么区别。”她俯身上前,手指一把捏住景玉甯的下巴,把他的脸强硬地抬起来。那眼神与其说是描摹,倒不如说是想在他的脸上生生挖出洞来。

“先帝曾经也很爱我,爱得不亚于现今的熵儿待你。当年他不顾礼制与尊贵,亲自驾马到李府求亲。”

“他堂堂一个天子,七尺的男儿,跪在我爹娘的面前怎样扶都不肯起来,只说这辈子定要娶我为妻。”

太后盯着景玉甯绝世无双的面容,指尖搁在他消瘦的颚骨上,紧紧地按着,嫣红的双唇一开一合,冷然诉起她的曾经。

“后来,我被他打动,便嫁给了他。在大婚那日,我头戴凤冠一身红衣,满怀着欣喜与少女情怀,在众所瞩目下坐进了花轿。别的娇娘在轿子里都是哭着走,唯有我,一路都在笑着。从李府到皇宫,需得走过九道大街与十四条小巷,浩浩荡荡一路上都站满了人。我坐在轿中,硬是半点没有听见外面的敲锣打鼓与鞭炮声,那时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跳得又快又重,每一下都快从心口里跳出来。”

她深黑的眼瞳里隐约有了几许水光,像是怀念的泪,又像是一面深邃的黑镜。

“那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莲花池里一朵稚嫩的花苞,把一切都献给了这个男人,连性命也在所不辞。”

说到这里,太后似是苦涩地勾了下唇,但只有隐隐的一瞬,眨眼间又恢复了凄冷与凉薄。

“我与他确实恩爱过些许年,纵使他的后宫变得愈发茂盛,美人似花百香争艳,可我依然是东宫皇后,是他最敬也最爱的女人。所以为了这个男人,我甘愿咽下醋意,为他与那些女人周旋,竭尽所能给予他一个风平浪静的后宫。”

护甲的尖端顺着她的手指危险地点在景玉甯的喉咙上,无不恶意地磨砂着,致使青年不得不把头又往上仰了些。

“——直到那个贱人出现。”说到这里,太后的眼神终于变得阴郁可怖至极,连带起手指从景玉甯的颚骨掐上了他的脖子。

“他为了那个贱人,不惜与朝廷为敌,与百官作对。为把她明媒正娶,甚至暗中设下陷阱,他利用我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与爱,好让我一不留神就掉进去,以便被他冠冕堂皇地废黜,迎娶那贱人做他的新皇后!”

一字一句犹如狰狞的嘶吼,精致的面容遮不住眼内的痛恨与狠毒——

她曾经爱极了这个男人,爱到毫无底线与尊严。

那时她得知自己的男人爱上了一名已有丈夫的神族之女后,曾气愤、嫉妒与不甘,可到最后,在亲眼看见男人因相思愁苦而无法入眠时,她又不争气地心软了。

她想着,男人若是想要,就把她娶回来,做个小妾,再不济做个贵妃也可以,后宫已经有了那么多花,总不差再有这样一朵。

可让她万般没有想到,男人竟远比她想得还要狠辣无情,他根本没有想让那个女人做一个妾室,他想把人堂堂正正地娶进宫,做正妻、做皇后!

为了给予那个女人大尚国最崇高的身份,自己这个皇后就必须让位。

那晚,是她自出嫁以来,第一次与男人争红了眼,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

她哭得全身都在发抖,站在原地只靠着胸腔里紧绷的一口气哭喊出自己所有的委屈与责问。痛吼到最后,她终于没了力气,跪坐在大殿冰冷的石地上,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双目仍是不甘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她原以为自己说出的肺腑之言可以换回男人一丝的怜悯,哪怕是同情也好。可那英俊高大的男人只是坐在龙椅上冷冷地看着她,最后像是鄙夷一只肮脏的野猫一般别开了眼,只道出扼杀了她所有幻想、最绝情、最诛心的一句话:“你如今怎么变得这般丑陋,朕不想再听你废话,写下合离书回李府吧,别逼朕杀了你。”

当听到男人说出这句话时,女人终于在顷刻的失语后体会到了心被活生生撕扯碎裂的剧痛,她的泪忽然在这一刻止住了,一阵心念电转,她伸手抹掉了面上的泪,弯起唇笑得妩媚,而话语却如同劈魂的厄鬼。

“那你便杀了我吧,即便我死了,我也要带着你与她一起走。”

最终,先帝还是顾及了李氏的势力,没有将她在那一夜处死。

而那位相传贤淑礼德的皇后也在同样漫长的一夜,彻底地变了。

“我的情爱与付出在他的眼里是多么卑贱啊,以至都比不上一个只与他见过一面的女人。”太后记忆回溯,右眼中流下一滴泪,泪水滴落得极快,甚至都未叫人看清就掉在了地上,立时就已干涸。

她说完霍然将手猛地一推,把景玉甯狠狠地惯了出去。

青年歪倒的身形带起微风撞上高处垂落的帘幔,绣在幔帐上的莲藕与花悬浮飘渺,金线与琉璃线交织相衬惟妙惟肖。

太后掀起眼轻睨着摔在地上的景玉甯以及绽开在他身后的莲花图样,俄而又收回了手将鬓角的碎发优雅地别至耳后。

“荷花在盛放时只顾着取悦自己的主人,竟是全然忘记低下头看一看,扎在水下的根与茎已经被腥臭的泥土滋泡了多久,这些脏泥之中满是噬肉的虫子,它们顺着根茎与叶慢慢地爬到花蕊上,把一朵朵娇嫩的花啃食到凋谢,最后留下新的花苞与焦黑的尸骸混杂一起,层层叠合,层层吃血。”

良晌后,太后把弄着手中的白玉如意,在上面用指尖点了两下,问向景玉甯,“知道这是什么吗?”

看到人站起身闭唇不言的样子,她转眼又阴森地笑了起来:“你不会想知道的。”

爱其子,择师而教之。出自唐·韩愈《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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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第 1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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