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之外,街道上车水马龙,噪声中随处可见闹市人烟。
沉风铭打探清楚自己想问之事后便不作多留地把丛二小姐送了回去,岳黎望着丛二小姐坐进马车,看向车逐渐行进这喧腾的闹市之中。那马车灯笼上的“丛”字也在远中一点点消失退去,还不到一刻就彻底隐去无踪了。
他背手拂了下袖,同沉风铭再度一起进到茶馆之中。
店小二赶忙为他们把凳子摆开,用一块整洁的布把桌子又好好擦了擦。沉风铭笑着从袖中拿出两枚银片赏给他,店小二手里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巴结奉承。
沉风铭摆手让他下去,店小二识趣地连带着把他们周围的桌子也都腾了出来,为他们留出宽大的空余。
岳黎为沉风铭新沏了一壶茶,亲自为他倒上又递了过去。
沉风铭接过茶盏,道了声谢,眉目带笑地喝了几口,而后放到茶几上。
他看得出岳黎今日有些沉默寡言,但不知他是因何而心情不佳。此时他动作间手肘忽然碰到一旁放置乌阴石的木箱,沉风铭思量着,心下觉得或许是谈及丛骓之事总会让他顿感沉重,这便没再往深想下去。
片晌后,他从腰封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摆到岳黎的跟前。
“在下想请岳夫子帮一个忙。”他道。
岳黎眼神往下看向沉风铭拿出的这样东西,然后又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拱手道:“沉大人请说,鄙人必当竭尽全力。”
沉风铭抿唇笑了下,竟是隐约透出了一丝腼腆,道:“其实也不是何大事,就是前些日在下做了个折扇,想来若他能用甚为合适,就想劳烦岳夫子帮在下送到他的手上。”
此言中的“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岳黎再次睨向桌上的东西,一时间却是感到此物比之乌阴石是等同的烫手山芋。他心下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拿过这个长盒揣进自己的袖兜里,道:“鄙人定会转交,请沉大人放心。”
“交由你,在下自然安心。”他拱起手,认真道:“那在下就多谢岳夫子了。”
岳黎眉目颇深,相视中清淡地笑了一下,之后就沉下声没再言语。
……
皇宫内,坤明宫中。
这日景玉甯终于得出空闲能带着夏灵回到坤明宫的西偏殿里小歇一会儿。他与赫连熵曾提过几次想要回来看看,但都被他以各种理由给拖了下来。现下终于得到回来的许可,虽然晚间还要继续与人共住政华殿,但也多少宽松了一些。
园中的桃树已是成熟鲜艳,花草长得比先前更高更浓密,不时有几片落叶飘下。他许久不踏入这僻静的地方,心里倒升起了些许怀念。
夏灵扶着他坐到门口摆的一处竹躺椅上,他背部靠在铺好的软垫,也让夏灵坐到自己的旁边,夏灵抖了下胳膊,声音晴朗:“少爷,我的伤都好了,别再把我当成病人似地养着了。”
说完还在景玉甯面前隔着衣服捏了捏自己的肚子,低下头嘟囔:“这些日除了吃就是睡,我都长胖了。”
景玉甯笑着俯身向前轻轻捏了把她变得圆乎乎的脸,说:“胖点有什么不好,我们灵儿无论是胖是瘦都好看!”
夏灵摇了摇头,还是不干:“我现在连穿常衣都费劲了,这样下去别人会嫌弃我的。”
景玉甯洋装眉眼一瞪:“我看谁敢?”说完,他又忽然琢磨过来,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她,问道:“灵儿是怕谁嫌弃你呀?”
夏灵红起了脸,小嘴一抿,扭着身子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她头上扎的两个发髻俏皮可爱,边缘一圈带着零散的碎发就像她毛躁又活泼的性格一样随风悠悠地飘着。
景玉甯打趣地看着她,随后故意往门口看了看,似是寻着人影。
其实从那日赫连熵回来对他一学舌,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林英是个老实沉稳的人,做事不急不躁还忠贞细心,和夏灵互补互生。在夏灵养伤的这些日子中,不只是赫连熵,就连他也是亲眼见着林英对夏灵的照顾是何等无微不至且有求必应。想到这两个孩子比起他与赫连熵还要小个两三岁,也不是件着急的事,他便和赫连熵心照不宣地给他们留出些时间相处,尽量不去打扰。
夏灵心思纯真,哪看得懂他们大人间的这些心思,林英却是看得明白,一得机会就会去找夏灵说说话。
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竟也有了面红扭捏的时候,景玉甯心里感叹着,自己当年抱回来的小姑娘终于是长大了。
就在主仆俩温馨地说着体己话时,坤明宫外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齐脸色不太好地上前打断他们报道:“禀皇后娘娘,湘贵妃来了。”
一听来者是湘容,夏灵的神色立即绷紧了起来,语气有些冷地问:“她来做什么?嫌少爷的太平日子没过够?”她转回身,对景玉甯说道:“少爷,别让她进来,这恶毒的女人指不定装着什么坏心思,沾上了徒增晦气。”
景玉甯静下神态,对于先前太后蛊毒一事,他还未与夏灵讲过。
他思考地垂眸看向草地上绽开的野花,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对陆齐说道:“请湘贵妃进来。”
陆齐往旁边瞥了眼夏灵,然后对景玉甯拱手答“是”,随后便退出院子去迎向了湘容。
“少爷!”夏灵眼见陆齐的背影越来越远,奋力地跺了下脚。
景玉甯温下声劝她:“灵儿,别任性。”
夏灵撅起嘴,模样很不高兴,见她小脾气这就要犯上来了,只好无奈地捏了把她耷拉下来的脸蛋,道:“你先下去找林英玩会儿,他今日一早在御前当差,现下应该有功夫陪你。”
夏灵被他这话说得红了脸,朱色的面颊看不出是羞还是气。她瞪圆杏眼瞅了景玉甯好一会儿,张着嘴似是有话要说,但好像酝酿了半天又不知说什么,于是只能气愤得用鼻音哼了一声,才慢悠悠地往后退了下去。
景玉甯望向她气鼓鼓的身影,心里淡笑一声,想着这丫头何时才能心智也长大一些。
秋风袭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细微的花穗向四处扩散开来。在夏灵走后不久,湘容一众人就来到了西偏殿。
他平静地把望着远处的目光收回,转而看向来人。见湘容从一进到此眼神里就尽是深沉与严肃,景玉甯停顿了一下,心里稍稍揣摩着。
她今日一身鲜红色蜀锦衣,长发一半被簪进满是珠翠的贵妃冠中,另一半披散在肩后。凤尾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摆着,一席盛装依旧是副宠冠于六宫的架势。
只是这次她没有像那日来坤明宫搜宫时带着霜月宫浩浩荡荡的阵势,当下只带了身后的贵妃仪仗与身边的杞鸳。此时正驻足在西偏殿的院门,遥遥几步中抬鄂望着景玉甯。
二人就这样在原地对视了片刻,直到湘容双目依旧盯着景玉甯而声音却是对身边的人令道:“你们等在院外,本宫要与皇后单独说话。”
霜月宫的宫人均已被调教得各个乖觉,依言纷纷拱手退下。景玉甯安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低下首也对坤明宫的宫人吩咐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他说完便转身迈步至西偏殿的门前,手向身后一背,对湘容道:“进来吧。”
湘容点了点头,把身边的杞鸳也留在了院外,一个人踏进到西偏殿的屋中。
她抬首环视了一圈殿里的陈设,倒是比她搜宫那日要丰富了许多,一摞架上整齐地摆着色彩鲜艳的瓷瓶与玉像,想来应该都是赫连熵逐一添进来的。
她吸了口气,半晌把暗淡的眸光收起来,重新看回站在她身后的景玉甯,红唇轻启:“臣妾今日来,是想和您说一件事。”
景玉甯看着她,双唇轻抿还未发话,她就目带深意地转回身,向他缓缓走了几步,继续道:“皇后娘娘进宫后应该也好奇过一件事吧。”
景玉甯直视着她媚人如波浪涟漪的身姿,心里已是对她这突然的到来有了猜测,但还是开口问道:“什么事?”
湘容轻声笑了一下,抬脚一步步走近景玉甯,一直近到对方的鼻间都被她身上的浓香呛得微微簇起,湘容才一点点探向景玉甯的耳边,带着热气地轻声说道:“幼时青夜宴,皇上何以会把你认错了人,皇后娘娘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