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迭桥读社会学博士两年,四个博导接连出事,“老弱病残”:晚年睡梦驾鹤,能力弱鸡被开,肝癌中期化疗,脑袋持续糊涂。
衰神给前辈笔友霍声夺发邮件:师父!
大佬甩脸回复:别,……我惜命。
前辈虽然无情,陈迭桥依旧高兴,这是九年间第一次跟大佬谈除学术的私事。
这让她整整开心了三天。
“有感情就会一生一世吗?又再惋惜有用吗?忘掉爱过的他,当初的喜帖金箔印着那位他……”
陈迭桥哼唧哼唧唱粤语小曲儿。
又到了这可厌的六月梅雨日子,陈迭桥愉悦坐在兰苑餐厅椅子里,面前摆放超级五层厚西多士,望着窗外那绵绵密密的细雨。
屋檐下垂着的电线上,挂着一串水珠,晶莹而透明,像一条珍珠项链。
“嗡嗡——”
陈迭桥看到屏幕联系人时瞬间皱眉。
房东?
“喂——”
话还没说完,对面一句话如雷贯耳。
“房唔租了。”
陈迭桥瞬间愣在原地,看着那被挂断的电话屏幕界面,久久回不过神。
“啪——”
餐盘掉落地上声音彻底敲醒她。
陈迭桥打包好那块西多士踉踉跄跄,不顾一切就奔跑,她得确认生活物资有没有被丢。
从H大仲门到出租屋,路并不远,但也不太近,走起来差不多要半小时,因为这段路校车四号要等,所以每次都得步行。
陈迭桥踩着彩虹楼梯下山,但走了没有多远,积水就都钻进鞋里,每踩一步,一股凉水就从鞋缝里跑出来。
那股不是由温度引起的凉意从脚心里一直传到心脏,彷佛整个的人都浸在冰水里一般,陈迭桥用手拂了拂头发。
雨下大了,风卷起墨绿色裙角,雨水逐渐浸湿丝绸布料,安静贴在腿肚。
陈迭桥比平时最快速度还少的时间到达出租屋,楼下街道旁芭蕉树上,水滴正从那阔大叶片上滚下来,一滴又一滴。
两个行李箱赫然躺在门旁。
出租是前一周事情,行李还没开,宿舍也退掉不能回,陈迭桥看着渐渐阴沉的天空,那种强烈无助感卷袭来,但理智让她撑着不哭。
雨水顺着乖顺的裙角不留情面淌到鞋里,脚底湿漉滑腻,陈迭桥麻木走着,不断崴脚再崴脚,直到一盏街灯在细雨里高高站着。
天黑了。
脚磨破了。
她还没下山。
陈迭桥恐惧得颤抖,冷汗滴下来,肚子隐隐作痛,越来越寒,呼吸也要停顿,只要有一点异动,她一定弹地跳起,撞向公交路牌。
好痛。
陈迭桥皱眉将俩行李箱放好后蹲路边,死死捂住阵痛难熬的小腹,泪水模糊视线,都不知道是雨大了还是小了。
身上感觉没那么凉,也没被雨滴快速砸落的痛,可雨依旧噼里啪啦作响。
陈迭桥一抬眸。
是他。
那一瞬间俩人都错愕得愣在原地。
只有眼泪退出时间停滞游戏,滚落。
幻想中面基的每一次陈迭桥都一直慌乱,真的见到他后反而很委屈,那些日夜惦念、思虑牵绊像潮水翻涌。
“来吧。”
一句话,陈迭桥瞬间缴械投降。
再等等,忍耐些。
陈迭桥蹬地扑他怀里,歇斯底里哭出来。
“霍声夺,我扑街了,房东临时毁约,我没地住了……”
对方耐心听着,不时抚摸她脑袋安慰。
陈迭桥嗅到朝思暮想的气味。
裹挟的凉风里有一种谨慎而柔和、针叶植物的柑橘香气,优雅,微弱。
对面等她抽噎声逐渐平息,温柔道:“要不……挤挤?”
“嗯?”陈迭桥一紧张无意识揪着他被雨淋得微微透亮的衬衫前襟。
“月租你给我五千就行。”霍声夺语气平静,带着令人安稳的意味。
“我不当菲佣!”陈迭桥觉得他有妖,毕竟H市政策是单身男人不允许请菲佣。
霍声夺闷笑一声。
陈迭桥突然觉得自己愚蠢。
“你想抢工人姐姐工作嘛?”霍声夺玩笑意味抬手拨弄她额头粘腻在一起的发丝。
“嗯?”
“谢谢。”陈迭桥闷闷不乐。
“不谢。”霍声夺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陈迭桥不敢直视他,连声音都害羞得一低再低。
“路过,看有靓女淋雨,我恰好有伞,顺手帮助而已。”霍声夺声音轻柔。
“哦哦。”陈迭桥咬唇不知所措。
“要不先把手从我腰上先拿下来?”霍声夺食指尖轻轻叩两下她微凉手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那种成年人暧昧。
陈迭桥快速缩回手,低头像犯了错。
霍声夺笑笑,自然而然推着俩箱去车旁,将雨伞递给陈迭桥,自己则淋着雨将行囊塞进后备箱。
陈迭桥站在一边踮起脚尖替他撑伞。
霍声夺抬眸,就见雨伞小水流顺着骨架往自己脑袋上淋,比暴露雨中湿得更惨。
陈迭桥怯怯收回雨伞。
霍声夺一把握住伞扶柄极具拉扯挪来。
陈迭桥感受那博弈的力量,手背轻轻贴在他胸口初处,平稳有力的男性心脏搏动声。
“这样撑伞才不会淋,学会了嘛?”霍声夺唇角总是带一点笑意。
陈迭桥没说话,跟随他步伐去副驾驶座,余光瞥见后座满满放着好几摞微醺色卡布奇诺玫瑰,那些花澎湃得就跟撞到春风似的。
霍声夺注意她视线短暂停留的那瞬间,捏着微凉门把手护送她稳当坐座位上,右手从闲置物品车台上给她抽了两张纸。
“谢谢。”
陈迭桥攥着几张纸魂不守舍擦擦湿漉漉的脸颊,满脑子都空荡荡,就好像经历一场灾难后那种涤荡心脏的压迫。
“花是准备表白用的。”霍声夺很直球,他歪着头,镜框下一双狭长的眸子眨了眨,眼睫毛很长,困惑无辜的小眼神很纯良。
陈迭桥一懵,动作随之停顿。
“看来还得过段时间,她最近很衰。”霍声夺脸上不自觉就是笑意,轻快敲个响指。
陈迭桥被响指声敲醒,低头深吸一口气,抬眸时眼睛湿漉漉的,装作自然微笑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事情了。”
H大校园绿化很好,占了七个山头,在这繁盛茂密间,雨滴蠕蠕爬动,昆虫唧唧叫唤,青蛙阁阁作声。
陈迭桥感觉心脏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难,事后是一片怔忡不宁的庞大而不彻底的寂静。
“不耽误。”霍声夺说罢,将车门关上,顺着前面绕一圈后钻主驾驶座。
她本来假装淡然。
可现在霍声夺带着幸福的随口回答又倏地把那些游刃有余打回原形,所有暗无天日的心思骤然翻涌,想说些什么阻止噩梦,偏偏音节哽在喉间不得动弹。
陈迭桥死死掐着大腿外侧,疼痛就像一团火在肉里燃烧,侧眸体面道:“我认识嘛?”
社会学大佬接触最多的应该也是社会学大佬,霍声夺三十岁,应该想要一段稳定关系,那就……蔡导?结婚了。Dr.Swift?有对象……
胡思乱想都无法准确描述此刻心情。
“额……”霍声夺愉悦得嘴角都翘起来。
“是我冒昧。”陈迭桥扭头偷偷擦眼泪,望着他眼神飘忽不定慌忙解释的样子,感觉有一股强烈酸涩席卷她的心脏。
霍声夺随意解释:“不冒昧。我不敢说,怕让她难堪。”
“Dr.Wolowitz这么优秀也会不自信嘛?”陈迭桥难过得心脏被攥在掌心捏似的痛。
“她也很优秀,而且感情这种事。”霍声夺笑起来眉眼更温柔,随意瞥一眼车辆右侧后视镜里那靓女。
陈迭桥刚好往窗外抬眸,和他在后视镜对视,随后窘迫逃荒般转移视线。
“嗯。”
昏暗隧道光线下,陈迭桥脸上黯淡低落被勉强隐藏起来,嗓音却充满了不自然。
“房东退定金了嘛?”霍声夺看她偷偷擦眼泪,微微蹙眉,捻两张纸给她递过去。
“没,她欺负我没男朋友。”陈迭桥哭得更惨,一派愁容,两张纸一下擤鼻涕用光了。
霍声夺浅浅叹息一声,把一盒纸都给她,认真询问:“需要我帮你说一下嘛?”
“可以嘛?”陈迭桥有点吃惊,见他神情不像玩笑,便接下来解释,“定金罚则规定,房东不履行合同,得赔我两倍。”
“我知道,你放心。”霍声夺点头,将空调温度调到微暖区间,又找了两块燕窝糕递给她,“先垫垫肚子。”
陈迭桥情绪被他很小举动给治愈,带着哽咽的感动,泪眼蒙蒙道:“嗯,那我把房东住址和电话写给你?”
“好。”霍声夺将车载播放器调到粤语情歌《相爱很难》,小声温柔跟着旋律哼,“也许相爱很难,就难在其实双方各有各寄望,怎么办……”
陈迭桥敢哭得稍微大一点声。
她不要再喜欢霍声夺了。
她已经偷摸喜欢十三年了。
她好舍不得放弃。
十四岁那年,陈迭桥参加六月牛津开放日,在赫特福德学院的叹息桥下躲雨。
“真是扑街——”粤语抱怨声还没说完。
一抬眸,就见一个穿着Subfusc很高很高的混血慵懒系帅哥从雨里飞奔而来。
白蝴蝶结领微微湿。
裹挟的凉风里有一种谨慎而柔和、针叶植物的柑橘香气,优雅,微弱。
可他明明有精致的长柄黑伞。
“我送你。”
温柔慵懒的粤语,声音像碎掉的杏仁酥,苏得掉一地。
陈迭桥这才想到自己穿着圣保罗男女学院的夏季牛仔深蓝制服,一看就是H市高中生。
伞很贵,铭牌上有Brigg标志,撑开时那声音像是脚踩进厚厚积雪的声音。
伞朝她微微倾斜。
“Oxford University is truly stunning,are you considering applying?”
很高贵的牛津腔RP。
陈迭桥茫然,没敢说大话。
等他眼神鼓励后刚要豁出去,帅哥就被同学匆忙叫走,临走还从包里拿出编号13的限量版塞巴斯蒂安熊塞她怀里。
他指尖意外划过陈迭桥的手腕内侧皮肤,带着轻柔不可消退的暖意。
我要考牛津!
陈迭桥妥善安置好超贵的牛津大学纪念品熊偶,如同偷藏着不太实际的梦想。
陈迭桥收到H大offer也是六月,梅雨来得急促暴躁,她突然有一种壮志难酬感觉。
“还有什么很难过的事情嘛?”
陈迭桥十三年的愁绪被霍声夺温柔慵懒的关切声音拉到现实里。
“嗯,我失恋了。”陈迭桥哽咽。
“嗯?”霍声夺握方向盘的手一下攥紧。
右手腕有个昂贵表盘,玫瑰金表壳材质,深棕色鳄鱼皮表带,自动机械机芯,款式很复古,光线不足下有点暗红。
“他有喜欢的人。”陈迭桥挤出个笑,连鼻尖都哭得红红的,像冬天雪地里瞎玩冻的。
霍声夺抿唇,平稳气息很明显就已紊乱,无措望着路上匆忙避雨的人群,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好像也失恋了。”
“嗯?”陈迭桥眼睛眨巴一下就落泪。
“我喜欢的人也有喜欢的人。”霍声夺掩饰似的拍拍方向盘,探头探脑看窗外后视镜。
“跟我一样惨?”陈迭桥想哭又想笑,这算百分之一的概率落她脑袋上。
“比你稍微好点,我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不喜欢她,我还有机会的。”霍声夺攀比起来。
“那,我们一样的。”陈迭桥破涕为笑。
“表白是表露心意,不是求得一段关系,所以你表个白吧,就算会被拒绝,那也是对当时产生爱意的小女孩的交代。”
霍声夺瞥一眼后视镜里幽怨的靓女。
“都过去了。”陈迭桥脸上是决绝。
暗恋这种事情说白就是幻想,一旦碰到现实就会立马破裂,既然破掉了,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因为舍不得。
陈迭桥得快点走出来,她还要毕业。
毕业好难。
陈迭桥表情狰狞。
“安全带夹到你手啦?”霍声夺玩笑。
“师父——”陈迭桥故意拉长声线。
“别,我惜命。”
霍声夺宠溺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