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冬雪未化,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马车穿过胡同驶入宽阔的街道,今日的街道一改往日宁静,被一群车马行人堵的水泄不通。
吱呀一声,灰色马车停了下来,还未停稳,车内便传出来一句清润的声音,仿佛能穿透风雪。
“怎么停了?”
车夫向前张望片刻后回道:“主子,这路被堵住了。”
“嗯?”车内的人疑惑一声,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白皙纤长的手掀开车帘,那温润声音再次响起,“今日怎的这般热闹,罢了,换条路走吧。”
车夫嘘了一声,感慨道:“主子您还不知道吧,六皇子回京了,这不,文武百官都赶着来送贺礼,生怕晚了一步,让人抓住话柄……”
车夫的嘴巴一张一合继续描绘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热闹景象,车内的人却陡然愣住,一言不发。
突然,咚的一声打断了车夫滔滔不绝的慨叹,将他拉回了现实。“主子您……没事吧。”
车内地板上,打翻的手炉撒了满地的碳灰,在地上咕噜噜打了几个滚,终于停了下来,手炉的主人却不由自主的攥紧衣角,茫然地盯着满地碳灰……
突然,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划过瘦削的下颌,滴落在打翻的手炉上,晕开了点点尘埃。
半晌,车内的人才松开紧咬的牙关,轻轻舒了口气,微微颤抖地冲着车外屏气敛声的车夫道:“无事,换条路走吧。”
车夫不敢多言,立马动作利落的拉紧缰绳,驾着马车驶入另一条胡同。
离开了喧闹的街道,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冬雪再一次飘落,打在灰蒙蒙的马车顶上,主仆二人皆沉默不语,在冬雪的陪伴下缓缓驶向城东。
转了几个弯,这辆古朴的马车终于在一座雅致却不奢华的宅子前停了下来,宅子匾额上的楚府二字饱经风霜,已暗淡了颜色。
车夫跳下马车,默默地等待着车内的人。
良久,方才那只手再次掀开车帘,一个裹着厚狐裘的身影走下车来。
身量高挑,明眸皓齿,冬雪落在他的发梢,衬得他清雅俊秀,不染凡尘。
若是久居京城之人在场,一看便知,此人正是让无数春闺少女魂牵梦萦却至今孑然一身的刑部侍郎,楚添。
楚添下了马车,在宅子门口站定,久久凝望远处灰蒙蒙的苍茫天幕,飞雪不断落在他肩头,忽然间,一阵狂风吹过,吹乱了他乌黑的发丝和强行稳了一路的心神……
楚添收回目光,望向站在一旁的车夫,问道:“沈亮,你跟着我多久了?”
车夫一时疑惑却只得如实答道:“属下跟在主子身边四年了。”
“四年啊,怪不得……”楚添轻轻摇摇头,而后便转身走进府邸,他步伐平稳,似乎与往常无异,却遮盖不住泛红的眼尾。
楚添刚进了前厅,一个身量高大的黑衣男子便迎面而来,看着楚添手中空空如也,男子皱了皱眉头,将桌上的手炉递到楚添手中,恭敬道:“天凉了,主子要多注意身体。”
“哪就如此娇贵了。”楚添起初一愣,好一会才僵硬的接过手炉,问道:“吩咐你的事,调查的如何了?”
男子将手中一封信件交到楚添手中,回道:“如您所料,证人确被藏了起来,属下按您的吩咐,已将证人带回。”
楚添点点头,却并未多说什么,便神情恍惚地去了后厅。
见楚添走远,黑子男子这才冷着脸冲门外道:“还不进来?”
紧接着,方才的车夫便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踱进门来,冲着黑衣男子讨好道:“哥。”
黑衣男子乃是楚添的护卫沈平,而年轻的车夫则是沈平的弟弟,沈亮。
沈平见弟弟扭扭捏捏,又想起方才楚添神色异常,顿时警觉问道:“路上遇见了什么?”
“路上?”沈亮挠挠头,“也没什么异常……”话音未落,他突然恍然大悟道:“今日是绕路回府,平日里走的路今日被围得水泄不通。”
“路堵住了?”沈平疑惑地看着沈亮,“我这几日不在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仔细讲来。”
“嗨呀,也没什么特别的。”沈亮冲着他哥摆摆手,大大咧咧道:“就是听说六皇子回京了,今日他府门前都是送礼的达官显贵,这才把路堵上了……”
沈平陡然瞪大了双眼,诧异道:“你说谁回京了?”
“六皇子啊?昨晚到的京城,哥,怎么了?”沈亮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见沈平此刻形态,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怪不得……”沈平苦笑一下,叹了口气,对着沈亮嘱咐道:“你入府晚,不知者无罪,但以后切记,不得在主子面前提起六皇子,一个字都不许!”
沈亮疑惑不解,但望着他哥严肃冷漠的神情,只得闭紧嘴巴,连连点头。
而后他向四周张望几下,才小心翼翼道:“哥,我该去给呦呦喂草了。”
沈平深知自己弟弟的性子,虽顽皮却也办事稳妥,时间已是午时,他便点点头,示意沈亮去给呦呦喂草。
呦呦,乃是楚添府上养的一头小鹿,平日大多是楚添亲自照料,沈亮只是在楚添无暇顾及之时去帮忙喂草。
雪越下越大,天幕灰暗,待沈亮收拾停当,抱着草料走进鹿园时,却瞧见楚添正站在鹿园之中,不知站了多久。
此时的楚添已脱去狐裘,独自一人衣衫单薄的站在风雪之中,长身玉立,清雅出尘,飞雪落在他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他颤抖的伸出已经冻得指节泛红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小鹿的头,喃喃道:“呦呦,你知道吗?他回来了。”
沈亮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幕,将身影藏匿起来,而后他抱着草料悄悄退后几步,离开了鹿园。
风雪之中,楚添似乎并未察觉沈亮的存在,他只是温柔地盯着小鹿,不住地抚摸它的头和脖颈。
小鹿极具灵性,它凑上前去,伸出嫩红的舌头,乖巧的舔舔楚添的掌心。
小鹿的行为似乎抚平了楚添心头难忍的酸涩,楚添笑了一下,而后他缓缓蹲下身与小鹿平视,替小鹿抚去身上的雪。
小鹿与楚添极为亲近,见楚添蹲下身来,它也凑上前,依赖地在楚添胸前蹭了蹭。
楚添的双眼在风雪中熠熠生光,他眸中带泪,嘴角却噙满了笑意,良久,他抱住小鹿温热的脖子,将脸埋在了小鹿蓬松舒适的毛皮上。
泪珠打湿了小鹿的脖子,小鹿却一动不动,乖巧站在原地,任由楚添抱着。
“六年了……”楚添声音闷闷的,并不真切,却仿佛能摄人心魂,令人肝肠寸断。
“六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楚添在小鹿柔软的皮毛上抬起头,一人一鹿在漫天飞雪中对视,他们似乎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心绪,楚添听着小鹿有力的心跳,与他的心脏一同轻轻颤动,仿佛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楚添用衣角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而后他拍拍小鹿的后背,柔声道:“去吧,天冷了,回去吧。”
小鹿听懂了他的话,围着他轻快地绕了一圈,便一路飞跑回了自己的小窝。
楚添望着小鹿逐渐跑远的身影,拢紧了单薄的衣衫,转身冲着鹿园外吩咐道:“沈亮,进来吧。”
沈亮听见楚添吩咐,这才抱着一大摞草料尴尬地走了进来。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楚添,无措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楚添脸颊上的泪痕早已被冬日凛冽的寒风吹的无影无踪,此刻的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风度翩翩,温和儒雅的郎君,他看着强行掩饰慌乱的沈亮,轻声问道:“怎么了?被你哥哥训了?”
沈亮赶忙摇头,“没有没有,主子您快回去添些衣裳吧。”
“无妨。”楚添示意沈亮放下手中的草料,接着道:“跟我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消息?”
“没有,属下什么都不知道。”沈亮偷偷抬眼去看楚添,只见楚添无奈地摇摇头,而后缓步走出鹿园。
沈亮默默跟在楚添身后,等着他的吩咐。
楚添的衣衫被寒风吹起,在飞雪中飘扬,而他的声音,透过烈烈寒风传来,仿佛春日降临。
“六皇子昨日回京了,是吗?”
沈亮怎么想不到楚添会问及此事,一时愣在了原地。
楚添似乎察觉到了沈亮的诧异,放慢脚步道:“是你哥哥告诉你的吧,不许在我面前提到六皇子。”
沈亮顿时心如擂鼓,扑通一声跪地道:“属下知罪。”
楚添并未回头,只是摆摆手,“起来吧,你何罪之有啊?有罪的人……该是我才对……”
沈亮不明所以只得起身,继续跟着楚添缓缓前行。
楚添抬头仰望,任由飞雪打湿他的面颊。他眨眨眼睛,沙哑道:“十年前,我曾是六皇子秦钰的伴读……”
楚添口中的六皇子,是当朝天子第六子,先皇后所生的嫡子秦钰。年幼时曾是名满京城的神童,却在八岁时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心智便永远停在了八岁。
楚添便是在那时成了他的伴读,二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但一切皆在秦钰十二岁之时化成泡影。
秦钰犯下大错,失了圣心,楚添却在此时转而投靠了三皇子秦铮。
无依无靠的六皇子秦钰,在圣怒之下被迫南下,这一走便是六年。
世人皆以为痴傻的六皇子从此便成了皇室弃子,却不想如今,秦钰治好了顽疾,风光回京。
楚添停住了脚步,苦笑一声,风雪灌进了他的喉咙,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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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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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