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乾元王朝十三州中辖地最小的一州,地貌多是平原,缺山少水自然就没什么天成的美景,唯独鸿溪郡城外的十里鸿溪泽,十月时节泽上芦花随风飞舞绵延数十里,故称十月十里飞芦花,勉强算得上是一方奇景。
历年来每当到了十月十五下元节这日,永州牧便会带着城内的大小官员以及家眷来这鸿溪泽边观赏芦花顺便祭拜水帝大禹,作为下级的鸿溪郡一众官吏自然要陪伴在侧,今天也是如此,但鸿溪郡一众官吏中独独少了主司兵事的赵都尉,每当有人问起,众人皆是笑而不语或是咬耳轻言。
此时已至顺耳之年的赵都尉正坐在自家书房中持卷读书,样子虽是在读书,但赵都尉的脸色却不怎么好,就像是一块刚刚淬过火的铁锭,又青又硬,手中的书也半个时辰没翻动过一页,最终赵都尉将手中的书扔在案头,起身大步走向后院。
抵临后院,一阵妇人的撕嚎传来,赵都尉站在房门外铁青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这时房门打开,一名侍女手端铜盆快步走出,铜盆里盛满了猩红的血水。
赵都尉喝住侍女沉声问道:“从昨天深夜到现在已然四个时辰,为何还未生出?”
“回禀老爷,夫人她这次是双胎!”
听到这个消息赵都尉的脸色更差。
“哼,你去告诉那稳婆,若是有什么危险保住那妇人的性命即可。”
“是,老爷。”
就在侍女即将转身离去的一瞬,两道婴儿啼哭之声传出,鸿溪泽上的芦花也恰巧在此时飘到了这小院之中,赵都尉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然没半分好转。
片刻后,稳婆抱着两名包裹好的婴孩走出了房门,按照往常她现在要说的是“恭喜老爷,喜得两位千金”然而她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到两名婴儿之后,赵都尉的脸如黑炭对着稳婆怒喝一声:“将这两个孽种给我!”
稳婆哪敢不从拱手奉上,赵都尉一手拎着两条包裹婴儿的被子就往院外走去,房间里却传出妇人虚弱的哀求声。
“老爷,求你放过这两个孩子吧,老爷……”
同时还伴随着侍女丫鬟的劝阻声:“夫人您现在不能动啊,您不能下床。”
赵都尉稍停脚步怒喝道:“你这失德妇人还有脸哭嚎,我如何能留下这两个孽种,难道要我堂堂都尉做那替人养子的窝囊事!”
言罢赵都慰大踏步走出后院,行至门外翻身上马,一路向着城外而去。
赵都尉的夫人李氏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当时郡城内的才俊无一不想将她娶回家门,就连州城内不少显贵子弟都曾向李氏的父亲提过亲,但无奈赵都尉的父亲与李氏的父亲是挚交好友,两人幼年之时就已定下婚约,因此才让赵都尉抱得美人归,这赵都尉对自己的夫人李氏也是疼爱有加用情颇深,可这李氏偏偏生性放浪私德不佳,郡城内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没断过,两人婚后育有二子,赵都尉一直都想让自己的后人在丰荫一些,所以数月前知道夫人李氏有了身孕之后大喜过望,直到李氏还有一月就要临盆之时,赵都尉无意中发现了李氏与人私通的书信抓破了奸情,可对自己的夫人,赵都尉连打一下都下不去手,而且她这肚子的孩子已经打不掉了。
赵都尉不顾两名女婴的哭声,一路纵马来到了距郡城二十里的一片荒林外,下马之后又向荒林内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停下脚步,初生婴儿多相貌丑陋,但赵都尉却发现自己怀中的两名女婴虽是初生,但皱巴巴的小脸上已经能看出些丽质的苗头,如若让她们长大定是不输李氏的绝色美人,看到这一幕赵都尉心起恻隐,但最终还是一咬牙将两名女婴弃之荒野转身离去。
两日后,夕阳斜垂古道灿红,一架瘦马旧车自南方缓缓而来,驾车的车夫也是一名头发花白的粗衣枯瘦老汉,他身后的车厢上漆皮脱落,发白的水蓝布车帘上还落着补丁,瘦马,破车,夕阳,古道,这样的组合让人一眼看去就生出一股一言难尽的落魄之感。
行至半途,一只小手掀开车帘,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探出头来,虽尚年幼,但少年冠玉面庞上剑眉斜插,山根挺直,透出一股英挺之气。
少年语气淡漠但却恭谦有礼:“黄老伯,不知为何有燕雀一直在啄击车顶,扰的人心烦意乱,劳烦您帮我驱赶一下。”
赶车的老汉赶紧应道:“好嘞,小王爷,老奴这就帮您驱赶。”
老汉随即勒住马车,起身站在车架上用自己手里赶车的鞭子驱赶着落在车顶上的四五只燕雀,可几只燕雀来回飞腾就是不肯离去,一落下就用自己的鸟喙啄击车顶。
折腾了好一会一身麻衣孝服的少年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算了黄老伯,这几只燕雀不肯离去似乎是有事相求。”
老汉停下手上的动作也跟着说道:“确实是怪事,哪有鸟雀不怕人的。”
那几只燕雀看到少年走出竟然真的不再啄击车厢,反而是在路旁的树林与马车间不停的盘旋。
“看来它们是想让我到那树林中去,黄老伯,我就随它们进去看看,你稍等片刻。”
言毕少年就迈开步子跟着鸟雀的指引向树林中走去。
赶车的老汉连忙驱赶着马车来到树林边,将马车栓在树上后抽出一把柴刀别在腰间跟上了少年的脚步。
少年一直跟着燕雀行至树林深处才在它们落下的地方看到了两名包裹在被褥中面色乌黑的婴孩。
此时黄老伯也正好赶到,少年站在原地俯视着两名婴儿淡漠问道:“他们死了么?”
黄老伯俯身探向她们的鼻息,两名婴儿鼻息微弱的让黄老伯怀疑它是否存在,之后黄老伯又摸了摸她们脖颈上的动脉之后才肯定的说道:“这俩个孩子还活着,不过也差不多快死了。”
听到她们还活着的消息,少年的眼神中才亮起一点光来,他也俯下身子将两名婴孩抱在了怀中,看着婴孩干枯的嘴唇,少年说道。
“黄老伯,劳烦您去取点水来。”
黄老伯沉吟片刻:“小王爷,就算您现在救活她们也没用了,这般大的婴孩显然是刚生出来就被人丢弃了,还没吃过一口奶水,身子骨弱的出奇,现在初秋时节早晚寒凉,这两个孩子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少年注视着两个婴孩说道:“那不如我们带着她们两个上路吧?”
黄老伯依旧摇了摇头:“小王爷,咱们此去荒州路途遥远,带着两个婴孩方不方便不说,这一路上的劳顿颠簸这两个孩子也受不住啊。”
自己的提议被否少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扬起头说道:“黄老伯,现在天色也有些晚了,不如我们就在这休息一晚吧?”
这次黄老伯没再拒绝,转身去砍柴生火,待水烧开后少年用瓷碗盛了水,拿出一个粗硬的饼子,慢慢磨碎放在水中做了一晚面糊,没有合适的器具少年就用自己的手指沾了面糊喂进婴孩的口中,而那两个婴孩也张开小嘴慢慢的吸吮起来,小半碗面糊下肚,两个婴儿的面色也恢复了些许的红润,呼吸也渐渐变的有力了许多。
夜色垂临,晚风渐起,两名婴孩身上的单薄布料显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寒冷,少年便靠在树上解开自己也很单薄的孝衣将两名婴孩裹入怀中不至她们冻死,而少年的目光则看向闪烁跳跃的篝火,手中把玩着半块玉佩。
直至第二天天明,新日东升,暖意回袭,少年又给两名婴孩喂了一顿面糊后才将她们放归原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