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转眼就要到清明,秦清还住在家里,秦妈给她安排了手工劳动的作业,上海人上坟讲究给亡者烧亲手折的锡箔纸。
坐在窗边照着太阳,秦清低头认真做折银箱,以前她只会折小完宝,这还是外婆去世后听人说这个做一个顶一千个宝贝烧八个地下的亡者就能开个小银行,她特意上网学了折法,无论这样的说法是真是假但对于亡者的心总是诚的。
边上电脑开着播放的是地藏经,将折好的小元宝小衣服放到最后一个银箱里关上后放好后,秦清站了起来做这个不光要有耐心更要有体力,扭了一下脖子走到厨房洗干净手,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回到了窗边瞧向外头,蓝天白云空气不错水杉树枝已冒出了新绿很是漂亮。
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这几天不似平日那样天天盯着电脑,眼睛的疲劳得到了很大的缓解,伸了个懒腰拿了手机先给妈妈发一条微信【领导,手工劳动已经完成,请示还有别的工作要安排吗?】
没多久,那头回了一条【辛苦了,你外婆那儿要正清明去,这周我们先要去你舅舅那里的,你舅舅的那份你弄好了没?】
秦清看完直接回复【放心吧,这么多年了,哪次我漏掉舅舅的,都弄好了。】舅舅因为意外而年轻早逝,细说来,秦清也是因为他的离世,才知道原来清明节是要扫墓祭拜,而不是仅仅是踏青吃团子的。
提到了亡者,秦清不禁回过了头,在书架的最上层摆放着外婆的遗像,走到她的面前想到了过往种种,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要说在这个世界上谁最疼秦清,那就要说是外婆了,外婆不是一个喜欢孩子的老人家,却唯独偏心秦清,小时候总时时带在身边,有好吃好无的头一份总留给她,别人都说这祖孙俩特别有缘分,连秦妈都说这是那头缺了这头补,秦清极不受重男轻女的奶奶待见,所以失去的那份关爱就由外婆给补上了。
对于这样的说法,秦清倒有几分认同,反正上海的大多数孩子都和外婆家比较亲,不然哪来的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又哪来的外婆红烧肉,就说自己的亲奶奶也不是死命地偏疼着大女儿生的外孙。
就在去年久病的外婆在86岁的时候离世了,秦清为此伤心了很久,有一件事她一直放在心中,外婆生前最疼的就是她,自然也最希望能早日看到她结婚生子,外婆生前曾经偷偷地拉着秦清说,她藏了一笔私房钱等将来秦清结婚了当她的嫁妆,又说等秦清结婚生了孩子她拿自己存着的黄货给孩子打金锁片。外婆熬到了四世同堂,却直到闭眼也没能看到最疼爱的孩子成家生子,这成了老人家一世的遗憾,也成了秦清一生不能言说的内疚。
看着想着眼角不自觉地有了泪,伸手按去了点点湿意,秦清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心中憋闷着的那口气散去了些,看着家里的一切竟有些不想再待一下的感觉,于是,略收拾了一下索性背个包出门。
到了外头,依旧是漫无目的地乱逛,秦清边走边盘算着下一步打算,秦爸已经从台湾回来,父女两见面照旧没话说,好在有秦妈在也不至于太僵,不过,秦清心里明白得很,这样的太平长不了,她爸现在不发作不过是因为清明节没到,她还没给奶奶上坟,等清明节过完他肯定会找机会开枪,看来等清明一过就得赶紧闪人,不然,谁知道后头会怎么样。
正出神一辆破旧的燃气助动车从身边开车,一股子废气味直冲鼻息,秦清皱眉死命地往外咳了几下,说真的白天车水马龙,上海的空气质量差到不行,难怪肺癌排名第一,四下看了看想到了一处地方。
长风公园,如今上海的4A极旅游景区,秦清儿时和小伙伴们时常玩耍的地方,走进公园树多花多的地方空气总来得比外头要好很多,虽是春季因还没到春游的时候,又不是双休相对的人少些,不过,老年人仍是不少,沿着树林走过桥绕过铁臂山来到迎锄湖边,坐到了柳树下头。静静看着湖面,零星只有几只船在游荡,想到儿时的趣事,忍不住给好友发了一条微信【猜猜我在哪里?提示,小时候,看到人家在船上KISS的地方。】
等了好一会儿,邵雯发了回信【哈,你怎么跑长风公园了,哎哟哟,今天有没有人躲在船上KISS。】
秦清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个时代还不像现在这样开放,90年初,她才十多岁和邵雯、嘉敏铁三角一块到这里玩,也是走到这里,嘉敏突然指着桥边柳树下的船叫道‘快看,快看。’于是,她和邵雯也看到了躲在船里打波的两人,那时候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这些不亚于如今看到有人野战,正是年少看到这场景又好奇又兴奋,哇哇大叫之下,还把船上的人给惊走了。自此每每一块儿到这里总会被提及,想来这一辈子除非老年痴呆了才会忘记。【没有呢,现在人KISS都不用躲了,所以看不到了。】
【唉呀,真没劲,不过,你开心的嘛,竟然跑到长风公园玩,舒服来~我就惨了,今天事超多,我忙得要死。】
【忙好呀,有钱呀】
【最好不忙也有钱呀,哦对了,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一声,我上次和你说叫你到我们公司的事,可能有些麻烦,我今天刚听到的风声还没确定,你心里先有个底。】
秦清看到这消息愣了那么一下【哦,知道了,我有数了。】其实她对于这份工倒也不是那么热衷,和发小一起工作久了指不定某天有了利益上的冲突,友谊就难长久下去了。人靠向了椅背,揉了揉眉心,再这样放大假下去,别说爸妈她自己也受不了,可是,到底是要先应付过去还是好好找一份长期的工作,一时间竟有了一种空前的茫然。
到了清明节的前一个星期六,安容这一天起了一个大早,刻意错开扫墓高峰,她拿了前一天晚上在香烛店买的纸钱和一束菊花,赶早出发。
先坐地铁再转公交车,即便没以正日子,这一路过去全是一家子一家子扫墓上坟的人。
安容双亲离开的时候她还小,很多事都做不了主,家里又没有别的亲戚,最后他们的身后事就由孤儿院来负责,自然,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是壁葬还是在当时浦东最郊区的地方,至少花费了多少,那是一本永远说不清的账。
路上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总算到了地方,这几年墓区被一再的扩大,比之过去已有了很大的转变,但新区旧区的差别还是一目了然。
到了壁葬区安容来到了双亲的面前,“爸、妈我来看你们了。”她先说了一声,随后鞠了三个躬。很快有坟区的管理者凑了过来,问她要不要借铁桶。
花了十块钱留下了铁桶,管理员拿了钱留了一句烧完放着她会来收就又跑开去兜别的生意,安容等人走后这才拿出了纸巾,仔细为双亲的遗像擦去了尘土。去年才请人描过的漆今年不用补,最便宜的壁葬地方小连个摆供品的地方也没有,于是,她将花一朵朵抽出,插到了正对着父母花坛边上的一排矮树上,再将带来的纸钱倒入桶中点上火。
很快桶里的方锭纸钱化作了灰,因为热气刮起了一阵小风将纸灰吹上了天,安容双手合拾静静地看着,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其实对于双两她的感情很复杂,小时候的记忆是美好的,后来突然遭变故又因为那样的事,曾经有一阵子她心里是恨他们的,恨他们为什么就这样离开扔下她一个人独自承受那样的痛苦,再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知道离开并不是父母能控制的,曾经那样疼爱自己的爸妈他们的离去是那样的无奈,错的从不是他们而是这个肮脏的社会,是那些龌龊的人。再后来经历了太多太多,伤心痛苦时始终倍伴着她的还是双亲留下的照片,他们虽然去了可他们依旧在她的心里守护着。
平时,父母的照片从不离身,要说想说的话直接在家里说了,到了这里也没什么要讲的,只讲了一句:“爸妈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你们安心,你们在那里也过得挺好的吧,要缺什么托梦给我。”说完又认认真真鞠了三个躬:“我回去了,明年再来看你们。”说完朝着照片挥了挥手,直到这会儿心里才微有一些发堵。
往出口去没走出多远安容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管理员已经去收桶了,顺手还把她插在树丛上的花一一取下,这样的老坟区管理的都是当地人,这会儿你供了花,转眼被他们拿去重新包装再高价出售是见惯不怪的事。
长叹了口气,安容能做的也只是装看不到,转身向前从这里到出口要穿过好几个墓区,快过桥时迎面竟瞧见了一个熟人,只见她穿着一身黑,一手捧着一束黄玫瑰,一手提着个大包跟在三个阿姨妈妈年纪的女人后头,想来也是和家人一块扫墓的,就在这时,她也看到了自己先是一愣随后轻点了点头笑着示意,安容也对着她笑了下礼貌回应,这里也不是说话聊天的地方,谁也没有开口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