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扭曲,他扭头去看程昼。
程昼终于被他逼得红着眼角,看吧,跟他待久的人,也会变得跟他一样。人终归都是一样的,或迟或早,都要疯一回。
陆风檀痴痴地笑。
程昼松开他,用力地擦手,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但其实他心里知道,他的手在抖。
陆风檀跌坐在沙发上用力喘息,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昼,用手指抹了一下发红的嘴角,抹去了嘴角沾上的一点晶莹的唾液。
他用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说:“程昼,你对我有感觉。”
他的嗓子像是一把破锯子,正在冷硬的金属表面反复摩擦,发出刺耳的不连贯的声音。落在程昼的耳朵里,带着嗡嗡回响。
程昼看着他,漆黑的瞳仁轻微地颤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门铃响起。
一位意外的客人的到来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陆风檀坐着懒得动,但按门铃的人不放弃。
“你不开门吗?”程昼问。
陆风檀示意:你去。
程昼皱眉,刺耳的门铃还在响。
程昼无奈,只能认命,走向门口。
结果还没等他打开门禁,对方已经通过楼栋的门禁,上楼来了。
门打开。
“风檀哥,我好想你啊!”一个人影看也没看,就雀跃地向程昼扑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位……先生?”
很显然眼前人认错了人。一听见程昼的声音,对方就知道自己搞了一个大乌龙,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会为此感到尴尬,眼前这位穿着得体的英俊青年处理得更为不着痕迹,显得他进退有据。
他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和煦,眨眨眼,问:“你好,这里是陆风檀的家对吗,楼下物业看我是熟面孔,我是他的朋友,请问你是?”
陌生青年说着话,他有着一头自然卷的栗色头发,让他本就不那么成熟的脸上更平添了几分稚气。
程昼停顿,他无法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
陆风檀不疾不徐地从客厅走出,静静地看着程昼,看好戏似的,看他要如何应对。
朋友?
他们还算是朋友吗?
熟人?
可是七年没见了,怎么也不上熟悉吧。
就算是七年前,他们也没有给过彼此任何承诺。
他们的躯体就在几分钟前,还如此紧密得接触过,可细细一想,他们之间连“朋友”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好在体贴周到的周岸迟从不让人尴尬,他在发现了程昼和陆风檀的沉默之后,就放弃了追问,他伸出手与程昼打招呼。
“我是周岸迟,你好。”
“程昼。”程昼也伸出了手。
两人握手的瞬间,陆风檀嗅到了一股火药味。
他们的手半实半虚地握了一下手,几乎是只碰了一下,便飞快松开。
自然界里,蘑菇没有种子,他们在风中散播孢子来实现繁殖。周岸迟不动声色地散播他的身份信息,就像空气里看不见的孢子。
周岸迟给程昼的感受就是如此,他的隔着礼貌谦逊的热情,只是一种浮于表面的礼节,用来彰显来自某个阶层的良好教养,实则只是确认一下他不具备威胁,便很快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周岸迟进门后将手里的礼物递给陆风檀。
“风檀哥,我出差一趟,带了一些当地的特产给你,还寄了些到你公司,带你的员工一起尝尝。”
周岸迟只是看起来稚嫩,但他做事一向如此细致体贴,方方面面都能考虑到,送的礼物说起来是不贵重,但是公司每个人都送一份,足见他的大气和良好的经济实力。如果陆风檀拒绝的话,他就会说,一点吃的而已,让人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陆风檀向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打字。
输入完毕之后,他敲了敲手机,示意程昼来帮他朗读写出来的内容。
程昼成了人形朗读机,他也不懂,为什么陆风檀和周岸迟之间的对话需要他来做翻译器。
“抱歉岸迟,今天嗓子不好。”程昼念到。
周岸迟立马关切道:“怎么回事?还是为了网上的那些谣言吗?我来之前已经和酒店沟通过了,他们说已经准备好了要登门向你道歉。”
周岸迟家里的生意摊子很大,在海市凡是他所到之处,旁人都要敬他周公子三分,卖他个面子。落在陆风檀的头上天大的麻烦,不过是周岸迟一句话的事情,这些他都明白。这也是他不想麻烦周岸迟的原因。
陆风檀点了点手机屏幕。
“谢谢你,我的事,我可以处理好。不是为了酒店的事,今天身体不巧,改日我为你接风。”程昼尽职尽责,做一个面无表情的朗读机器人,一双深邃的眼灼灼地盯着周岸迟,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
周岸迟比陆风檀略小两岁,他是陆风檀在某个商业课程里面认识的,说他是少年天才也不为过。当时陆风檀是来念书的学生,而比他还小的周岸迟,已经是大学里的临时讲师。
因为周岸迟本科也毕业于这个学校,周岸迟跟他开玩笑,算起来,他还是陆风檀的学长呢。
只不过,他们的区别是周岸迟是实打实地考进的这所名校,又有海外留学的经验,妥妥的名校海龟高学历,而陆风檀呢,他不过是通过某些手段用混来的学历挤上了“镀金”课程的课罢了。
做周岸迟的大学学弟,陆风檀是万万不够格的。不过他反正脸皮厚,也不害臊。
要说学弟,其实周岸迟已经不记得了,他和陆风檀,是正儿八经的初中校友。
那时候陆风檀不叫这个名字,模样也不起眼,整个人灰扑扑的,他不记得很正常。
初中时期,周岸迟是小他一届的学弟。
周岸迟是他们县城中学的名人,他第一天入学的时候,是一辆豪车和聘请的司机管家送来入学的。就连校长都亲自来接他。
那一会儿,小县城的孩子们哪见过什么管家?
还以为那个帅气的叔叔是他爸爸,结果人家和煦地微笑着说,不是的,他是只是为周岸迟服务的工作人员。
一时间,关于周岸迟的身份和家庭情况的猜测成了学校里面最热门的话题。
后来终于揭秘,因为周岸迟的父母回乡祭祖轰动了整个县,学校里的人这才晓得,他家是从他们县出去之后发迹的,放在全省甚至全国都是属于金字塔尖的富裕家庭。
而陆风檀呢,则和周岸迟的生活,毫无交集之处。
那段时间陆风檀经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都是伤,无论天气有多热,他都穿着长袖长裤来掩盖身上的伤痕。
陆风檀小时候学习很好,小学的时候跳过一级,所以等他上初中的时候,又瘦又小,年纪小,个头也小,经常被人欺负。
有一次陆风檀被人堵在围墙根揍了一顿,他们从他身上一共搜刮出两块钱,翻遍了他的书包全身,也只找到这么两块钱,他们嘲笑他是个穷鬼,当着他的面把两块钱的硬币扔进了窨井盖。
陆风檀发了疯一样去抢救那两枚硬币,结果当时是没有成功,他扑倒在地上,霸凌他的人踩住了他的手,用力地向下踩。
他们大声地嘲讽他,至于吗,为了两块钱,是不是连屎都愿意吃。
他们不愿意放过他,低一届的周岸迟路过,向他伸出了援手。
不可否认,在那一瞬间,周岸迟的出现让陆风檀晦暗的生活多了一丝稀薄的光。
周岸迟问他没试过告诉老师吗?
他试当然过,陆风檀成绩很好,老师自然是心疼他,护着他,但是总有老师护不到的地方,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变本加厉的欺凌。来回这么几次,陆风檀自己也觉得挺没劲的,反正他皮实,硬扛呗。
陆风檀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悲的。
他一向如此。
并不是他生来就悲观或麻木,而是他总要找到一个法子,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吧,自怨自艾并不能让他的处境有半分的改善,他讨厌无用功,所以他不会把力气放在自怜上。
他时常觉得,他与自身之间有一种距离感,与他自己的人生之间有一种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导致他有时候,看自己经历的事情都有一种失真与变形的景观感,好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在看一个小说情节,在观赏一个楚门的世界。
而不是他自己的人生。
好像他的灵魂腾空而起,以一个第三视角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叫陆风檀的小孩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当然,他那时候还不叫陆风檀。
后来没过一年,周岸迟就转走了,回到了属于他的城市里的世界读书,和陆风檀再无交集。
直到后来冬季,他穿着温暖柔软的白色毛衣,拿着讲义,踏进陆风檀所在的那间教室,他的头发卷卷的,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若影若现的小酒窝,眼睛大而圆,眼尾尖尖的向上,像一只爱笑的小狐狸。
且是一只人间富贵小狐狸。
周岸迟的声音把陆风檀从过去拉回现实。
“风檀哥,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你消息。”周岸迟出差回来,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来看陆风檀,见他不舒服,纵使很不舍,也不多打扰,体贴地询问几句就打算离开。公司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手机已经震了很久,他也没拿出来看一眼。
走的时候,周岸迟依依不舍地看了陆风檀好几眼。
陆风檀打字,递给程昼让他读。
程昼看了之后,眉毛拧在一处,一张嘴就像撬不开蚌壳,总之,就是不愿意念。
陆风檀把手机又往他眼前伸,差点就要怼他脸上。
周岸迟想要自己看。
结果被程昼一个侧身,挡住。
程昼停顿了两秒,露出一个礼貌地笑容。
“行了知道了。”他对周岸迟说,“周先生,我送你下楼。”
陆风檀轻轻挑眉,他收回手机。
其实陆风檀写得是——
“好啊岸迟,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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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