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在凌晨时惊醒,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里她还是当初那个脏兮兮小女孩的样子,谢秀欢和闻大庆都很年轻,而她的弟弟闻亮,也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
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只是这次叶励忍没有出现。
刚刚被接回来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鞋子,一直站在客厅的角落,听着不远处房间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肚子里的饿鬼在疯狂叫喊。
她知道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所以并不伤心,只是在专心地想着,如何能让肚子里的怪物消停下来,于是她轻轻走向厨房。
老式的冰箱是很沉重的,她需要踩上椅子,捉着冰箱冷藏室的把手,死命地向后仰着身子,勉强才可以将门拽开,在此过程中,她摔下来无数次。
那天她独自在厨房吃了很多东西,软软的面包,脆脆的青瓜,各种各样的饼干,糖果,散发着清香的苹果和梨。
这些都是她从来都没吃过的,她很珍惜地捧在掌心中,一点一点品尝着味道,肚子终于被填饱,她躺在厨房角落,很满足地睡着了。
梦境中视角切换,戴着头巾的年轻女人举着一根擀面杖,凶神恶煞似的朝着地上的小女孩打了下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
捂着受伤的胳膊,女孩弓着腰逃出门去,奔到苍茫茫的夜幕中去,视野极速转换,又是一次殴打的场景,而她则用最激烈的方式反抗。
梦境中,她的性格比现在偏激很多,因为得不到任何人的关爱,一双眼眸黑漆漆,像是凛冽的寒夜似的,空洞到让人害怕。
而梦境的最终,是她悲观到了极致,索性鱼死网破,在一个众人都在熟睡的深夜,来到厨房打开了燃气灶。
所有的场景都是无比真实的,真实到像是看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
闻声拥着被靠在床头,额头都是细密的冷汗,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四处都是陌生的坏境,身体上涌起熟悉的倦意,她慢慢回过神来。
门边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她定定地看着,忽然就想,如果当初叶励忍没有收留她的话,她的结局是不是就像梦境中所预示的那样?
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小女孩,那种空洞而悲凉的感觉,都让她不寒而栗,同时又有种莫名心惊的诡异熟悉感。
“做噩梦了吗?”叶励忍走到床边,低头观察着她。
小姑娘额头上沁出一层水光,面颊都是苍白的,眼中的惶恐和迷茫藏都藏不住,明明不久之前,她在他怀中时,还像盛开的花朵一般娇艳。
眉头皱了皱,他在床边坐下,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过来放在怀中,收紧手臂:“梦到了什么,还记得吗?”
闻声仍有些蔫:“梦到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
叶励忍想了想,便也猜到她梦境的内容是什么,他的语气平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特定的,该相遇的总会相遇,你太焦虑了,才会乱做梦。”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解释太生硬了些,他又吻吻她的额头:“你看,忍哥不是好端端在这里吗?可以触碰,可以贴近,并且一直都在。”
总疑心自己还在梦中,闻声迷迷糊糊的,有些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在听到‘可以贴近’这四个字时,她忽然就想试一试,便从被子里将手臂伸了出来,小心翼翼戳了戳他的胸膛,有点儿硬,像铁板似的。
指尖有一点点疼得慌,同时她也放了心,便想把手收回被子里。
一只手臂揽着她,叶励忍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倒起了些许逗弄的心思,他把她那纤细的手腕捉住,照旧按在他身上,这才低头,慢条斯理地吻着。
光滑的手臂略过痒意,闻声向后仰了仰身子,随即又被拢了回去,气息凌乱之际,她只好乖乖不动。
房间的窗帘拉着,透过缝隙去看,夜色仍是很深沉的。
过了一会儿,闻声抿了抿唇:“现在几点了?”
“凌晨三点半。”怕她冷,叶励忍将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
笔记本电脑里发出有新邮件的提示声,他看了一眼,很自然地俯身打开邮箱,就这么拥着她查看起来。
脊背僵直了一瞬,闻声知道挣扎也没用,索性就像后靠了靠,当起了抱枕,她的思绪放空,不自觉又在回想那个梦。
她其实很认同叶励忍刚刚的说法,正是因为太焦虑,她才会把潜意识的想象折射到梦里,而她也早就知道,如果没有叶励忍,她当年很可能活不下去。
就连两人现在的相处,也都是他付出得比较多,她像个小孩子似的被他宠着,却连自己究竟爱不爱他这样的基本问题,都想不清楚。
她的声音很低:“忍哥,我必须向你坦白,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知道,我对你的确切感情到底是什么,也许内心深处,我还是把你当哥哥吧。”
敲击了几下键盘后,叶励忍合上电脑。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囡囡,我们之间的感情纠葛,绝不止现在这种程度,或许未来你会跟我决裂,也或许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但最终的最终,你会发现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所以呢?”闻声倒笑了:“如果我发现我并不爱你,你会怎么办?”
“我会退回原位,继续用兄长的身份与你相处。”叶励忍盯了她一会儿,用手指蹭了蹭她的唇瓣,力道稍重:“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去交男朋友。”
他显然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从桌上拿了份文件给她:“末尾的地方签上你的名字,第三页和最后一页都是。”
“这是什么?”闻声探着身子想去看。
“我打算用你的名义创办一个基金会,帮助失学的女童。”叶励忍没有瞒她,他把她往怀里捞了捞,顺手撤掉她身上的被子。
带着薄茧的指尖在她后背上划了划,若有所思:“囡囡,我打算从今天开始,试着去做一些善事。”
“你不是很讨厌这些吗?”闻声有些惊奇:“做慈善又不能给你带来利益…”
“是这样没错。”男人‘嗯’了一声,逐渐心不在焉:“但人的心境总是会转变的,也许我的年纪有些大了吧,就讲究起因果来。”
他握着她的手,直接在纸上签下她的名字,而后才将人抱了起来,朝着换了新床单的床铺走了过去,俯身把她放上去。
“之前不是已经…”闻声急忙朝床头挪去。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叶励忍将床头的灯调暗,用手指碾了碾她的耳垂:“囡囡,你什么时候打了耳洞。”
她从前是最不爱打扮的,看到同龄姑娘带着亮闪闪的首饰,也从不羡慕,因此一直没有特地去穿过耳洞。
只是在重逢之后,叶励忍就发现,她小巧的耳垂处有一个凹痕,那是打过耳洞,而后又长住,才会留下的疤痕。
见他转移了注意力,闻声便松了口气:“之前做兼职的地方是卖珠宝的,需要戴上展示那些首饰,所以才扎耳洞,后来不做那兼职了,耳洞就长住了。”
她又皱眉:“但我最近又想去重新打一个,因为你送我的首饰里就有耳环,放着不戴蛮浪费的,耳饰又能衬托衣服。”
“不用重新打,这个耳洞还没完全封闭住,再通一下就好了。”叶励忍观察了一会儿说道:“有胸针之类的东西吗?”
“你要帮我打耳洞?”闻声吓了一跳:“算了吧,会很疼的。”
“极致的快乐之下,疼痛也能成为一种催化剂。”叶励忍抚了抚她的长发,俯身宽慰似的吻住她。
…
已经是清晨了,天边缓缓出现一到亮色,紧接着就像是黑色绸布被撕开了大口子,一瞬间被风吹开,两边的帷幔荡啊荡,紧接着幽暗的房间瞬间亮起来,吸顶灯昏黄的灯光便得有点可笑,泛着了无生趣的亮度。
叶励忍伸手关掉灯,发出啪的一声。
他带她去洗漱,只是简单的刷牙擦脸,头发挽起来用发绳扎在脑后。
他提议:“出去吃点早饭。”
于是她就沉默的点头,套上帽衫和卫裤,踏上运动鞋和他一起走下楼去。
空气微凉,两旁的树木都很精神,零星走过的路人却都是倦倦的,偶尔打着哈欠。
早点摊子零星的支起来,马路牙子旁边放着简陋的桌子和椅子,旁边的大锅噼里啪啦炸油条和油饼,暖壶里是热腾腾的豆浆,一碗五块无限续杯,想要的自己倒,大锅里豆腐脑白白的,热气袅袅,配得是咸卤子。
闻声很长时间没有吃过路边摊了,她有点感兴趣,站在油条锅边点了单,端回两根油条和一个糖油饼子,又拿夹子夹了免费的小咸菜在盘子里,自己倒了豆浆加糖喝。
身姿挺拔的高大男人坐在小凳子上,位置的空间有限,他的脊背有些弯下来,却丝毫不显得窘迫,手肘撑在桌板上,沉默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坐下时,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
语调平淡的嘱咐道:“慢点吃,别烫着了,你的胃不好,油炸的东西要少吃,仔细一会儿撑得难受了,又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怎么一直念叨啊,我吃个早饭都没有好心情了。”
她有点不乐意,转头斜楞了男人一眼,迫不及的喝了一小口豆浆,很烫,白色的汤中很快被放入摘成小段的热油条。
叶励忍用纸巾擦了擦粘上油渍的手指,把放着剩余油条和糖油饼的托盘端起来往后递去,吞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默地守在那里,尽职尽责,像一根柱子。
发现自己的事物被两个男人瓜分殆尽,闻声愣神了片刻,忽然觉得有点委屈,她今天本来是胃口大开了的,结果忙活了半天,如今却只能守着一小碗豆浆和半根油条。
她以前确实有暴食的毛病,心里不开心了,想要很多很多食物来填补空白,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叶励忍总是管她管得很严,虽然,她承认自己有时候会不自觉,但是,仍旧会觉得不满。
她用眼神谴责他,低下头,勺子轻轻搅动豆浆,不再说话,沉默地低头喝。
片刻后,身边传来男人轻轻的叹息声,而后男人站起身,去摊子边交流片刻,用托盘重新端来一碗豆腐脑,和一根油条。
照例是纸巾仔细擦手,油条一点点摘成小段泡在豆腐脑汤中,叶励忍替她放上汤勺,语调中带了些许警告:“吃饱就可以了,不要吃撑,不然难受得还是你自己,知道吗?”
盯着碗内飘着的香香辣辣的红油辣椒,她勾勾唇角,心情重新变好。
他果然是了解她的,她刚刚放辣椒的时候,其实有点点后悔没让老板再多加一小勺辣椒油,现在这碗他一定是特意叮嘱过的,比上一碗还要完美。
她‘嗯’了一声,点头算是答应,重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