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从小就是吃不太饱的,她一开始跟着奶奶生活,老人家节俭,即便有钱也不去买肉和菜,顶多囤一袋子土豆,和一袋面粉,勉强度命。
面粉放锅里不停翻炒,最后像土面子似的成了焦黄色,放一些咸盐就是‘炒面’,加上开水一天三顿都能喝这个,喝不饱就再吃个煮土豆。
闻声后来长大,都还只吃米饭,她觉得面粉里面有一股子土味儿,那味道从胃里一直冒上来,最后把人也变成了一抔细土,散在沙子地消失不见。
她目睹奶奶去世,看着老人瘦弱的身体变成一盒骨灰,而后被接到城里来,开始真正炼狱般的生活,连吃饱都成了奢望。
所以她对食物的渴望,是从小就在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积累下来的,饿疯了的人不会有节制,唯一的念头就是满足自己空空的胃袋。
叶励忍收留闻声的第一天,小姑娘就吃了很多很多东西,他知道她这个毛病,之后就有意纠正,尽量满足她对食物的渴望,效果还算不错。
他对她一向严厉,唯独食物宽裕着给,除了些不健康的零食,大长条的面包都给她买了好多,让她晚上闻着面包的香气,当抱枕搂着睡。
她的床下常年放着一箱子零食,最开始枕头里面都塞满了香甜的玻璃纸糖果,整个人都被食物包围,她知道不缺东西吃,自然不会着急塞肚子里。
所以在重逢之后,叶励忍便认为她在一个人打拼的这段时间,又挨了饿,就还按着之前的方法,尽可能地带她吃好吃的饭菜。
但现在看来,这是行不通的,因为她现在的暴食并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焦虑而引发的一系列反应,需要心理医生的介入。
…
闻声对这些从来都是抗拒的,她连生病了都不肯去医院,这次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为了证明自己有对抗暴食的毅力,便什么都不吃。
入夜月光清澈如水,几颗星星点缀在深蓝的夜空中,竟是这几天为数不多的晴朗夜晚,她终于忍不住,光脚走出卧室,来到厨房觅食。
偌大的餐饭黑漆漆的,她不敢开灯,又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只能摸索着来到冰箱前,用力打开冷藏室的门。
机器运作的轻微电流声响起,冰凉的气流扑面而来,而在那明亮的灯光下,所有的格子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可以吃得东西。
她顺着冰箱门蹲下去,有些疲惫的抱住双膝。
内心不免又委屈,叶励忍明明知道她一天没吃饭,还故意不在家里放吃的,估计是觉得她累赘了,想直接把她饿死…
人一旦饿了,心情便会格外悲观,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关心自己了,索性平躺在地方,想着就怎么死掉算了。
黑暗中‘啪嗒’一声轻响,是一盏壁灯亮了起来,她下意识转头,才发现男人坐在椅子上的高大背影,也不知他坐在那里多久。
“囡囡,过来。”叶励忍手指屈起,轻轻敲了敲桌面。
闻声把身子转过去,面朝冰箱,变成了侧躺。
过一会儿有脚步声穿过来,男人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在了餐桌旁的座椅上,她闻到有食物的气味,这才转头去看。
小电锅里放着清水,按下开关后,水面便翻滚起来,像是一朵朵小小的浪花漂浮在上面,雾气蒸腾,冷清的屋内暖和了一些。
叶励忍把闻声放下之后,就没再理她。
他把番茄火锅底料撕开,挤在水里搅匀,然后才一样一样从桌旁的架子上往出端食材,两小碗麻将蘸料,一碟子糖蒜,各色的蔬菜拼盘,虾滑,毛肚,牛肉片,豆腐,大虾,鱼片。
都是些健康而又不占肚子的食物,又需要一片片夹在锅里去唰熟,吃起来速度就会变慢,不至于急吼吼的又撑到。
闻声肚子都饿到快没知觉了,她拿起筷子就想把一盘子肉都扫到锅里去,却被叶励忍捉住手腕制止,他给她的碗里夹了片娃娃菜。
而后才看着她说道:“囡囡,细嚼慢咽地吃,这一桌子菜都是你的,所以不要着急,想吃什么,忍哥给你夹。”
他是在工作中雷霆手段的一个人,张潇铭被抓后,富力建材人人自危。
一个前前一秒还被捧到高处的人,后一秒就狠狠跌落,给旁人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员工们的各种小动作也都收了起来。
和叶励忍共事的人,都是有些怕他的,而他也正是利用这种惧怕,来快速树立威信,他的亲和力只给闻声一人展露过。
火锅里的大虾煮熟后,他耐心去了虾头,剥壳后给她放在碗里,并且一直在控制着她的进食速度,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一下时间。
这一顿饭闻声一共吃了三个小时,锅里的汤添了又添,她的面颊逐渐红润,肚子里的饿鬼蜷缩着睡着。
她放下筷子:“我饱了。”
“撑吗?”叶励忍关了火。
她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好像还好吧,都是些蔬菜之类的,占不了多大的地方,我感觉比之前好多了。”
叶励忍‘嗯’了一声:“回房间之后不要立即睡,先走几圈消消食。”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闻声却有些看不顺眼似的。
她走回房间,又开了门折返回来,眼圈渐渐红了:“叶励忍,既然你现在这么关心我,当年又为什么要抛弃我?!”
这些话她一直憋在心里不说,是不想暴露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又觉得太过自作多情的想念,人家未必会领情,反倒尴尬。
十二岁那年的车祸,几乎让她丧了命,她昏迷了整整一周,醒来时看着一片纯白的病房,内心自然是无比害怕的,她无比期待着别人的关心。
但,没有人来看过她,包括她视为亲人的叶励忍,来查房的护士姐姐总说她哥哥替她交了所有医药费,让她安心养病。
她知道那是叶励忍,就无比期待地每日望着病房门口,一开始躺着等,后来坐着等,再后来拄着拐杖去房门口等,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未出现。
闻声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看病的费用太贵,让他铤而走险去做了违法的事情,为此她还去监狱门外徘徊过。
直到有邻居语带嘲讽地说:“声声呀,你还在找你的‘忍哥’呀?人家早就收拾行李出国发展啦,八成觉得你是个拖油瓶,所以没带你。”
至此闻声才放弃了寻找,她回到了那个令她厌恶的家中,像空气似的平淡生活着,好在因为她已经长大,谢秀欢不敢再多欺负她,闻建国偶尔也会给她几块零花钱。
她就这么逐渐变成了一个满身是刺的成年人,她不再奢望叶励忍出现,有意识地在记忆中抹掉他的样子,却想不到他会再次出现,自来熟似的强势介入她的生活。
内心的堤坝一旦出现裂口,很快就会决堤。
万千的情绪流淌出来,她猛地抓住男人的领口,指甲都掐在他皮肤中:“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
“我不知道。”叶励忍摇摇头,并未制止她的动作。
即便是坐在椅子上,男人的身材仍能看出是很高大的,他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温和了想些:“但忍哥很抱歉,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他这个道歉,不光是因为她找他找得很辛苦,也因为她后来因为他没有在身边,受到了很多生活上的磨难,以至于情绪出现问题。
但如果时光能倒回过去,他还是会选择不告而别吗?他认为会的,因为现实并不像童话那般美好,他去打拼的地方又太过危险,不适合带着她。
上衣的领口被小姑娘抓得皱皱巴巴,布料紧勒着他的脖颈,但即便是这样的状态,他的形象也丝毫不显狼狈。
他伸出手臂揽住女孩纤细的腰肢,像是要把她揉入胸膛似的紧紧抱着她,语气仍是冷静的:“囡囡,你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大脑内一片混乱,闻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被转到这里。
从她被叶励忍收留后,她就没有见过他的亲人出现,他只是每个月会收到一笔钱,然后用这笔钱来生活,自己独立处理一切。
就好像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这么生活着似的。
所以她对于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没有丝毫地了解。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男人接下来的话语。
叶励忍的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甚至笑了笑。
“我的母亲是因为不堪忍受小区邻居的造谣,所以跳楼死的,人们心怀鬼胎,所以从来不提,而你的母亲,是谣言的始作俑者。”
“所以…”闻声的手有些发抖。
“所以我一开始收留你,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要让你的母亲难堪。”
男人的气息洒在她的颈侧,他继续说下去:“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之间的特殊羁绊照样是无人能代替的,即便父母一辈有仇,即便走了那么多弯路,兜兜转转,你还是来到了我身边。”
“囡囡,你需要向前看,而不是纠结过去。”他又说。
他这一套逻辑显然是蛮不讲理的,但因为信息量过大,闻声便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咬着唇目光纠结,冷不防被人抱到了膝盖上。
男人的薄唇微凉,顺着她唇齿的缝隙吻下去,并不怎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