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缘关系在闻声眼中,既是脆弱无比的,但也是坚韧不摧的,她曾经无数次目睹血缘亲人因利益打到不可开交,不惜用最恶毒的方式去对待对方。
也曾见过在最深的伤害之后,只因‘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而息事宁人,父母可以抛弃孩子,但年老后也因此可以堂而皇之地要求赡养。
人人血管里仿佛都牵了无形的线绳,明明厌恶无比的一个人,有了血缘的束缚,却偏偏一辈子甩不开,成了烙印在骨肉上的亲人,
只是即便如此地看清,她还是在渴望着这种关系,期望用这蛮不讲理的线绳,将她与一个人永远绑在一起,一辈子都无法挣脱。
比起虚无缥缈的爱情来,她与叶励忍显然更适合如此。
因为她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人,最珍惜的人,她要放在最保险的位置。
她抬头望着男人:“所以,当我的亲哥不好吗?我们都不是固执死板的人,为什么非要认死理,揪着所谓的‘真相’不放?自我欺骗就蛮好的。”
有落叶掉在她的肩头,叶励忍随手拿下来:“因为世界并不只由我们两个人构成,起码你的男朋友会介意,只要有我存在,你的感情就不会顺。”
闻声却很坚定:“我会划定好界限的,忍哥,这次恋爱我是认真的,我很希望你能祝福我,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好。”男人低头凝视着她,他笑了笑:“忍哥希望我的囡囡永远快乐。”
这到底是不是一句祝福呢?闻声其实也说不清,她摇摇头,不再纠结这些,继续迈步向前走去,夜风凛冽,前路雾气浓重。
…
第二天闻声给陆怀清打电话时,对方并没有接通,她只以为他在睡觉,等了半个钟头后又打,还是无人接听。
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背起包直接去做兼职。
到了下午的时候,陆怀清果然按捺不住,主动给她打回来。
他推一开口,语气都和缓了很多:“声声,我昨天回家才发现床坏了,修了大半夜,你都不知道有多累,我整个人差点儿废了。”
“我给房东打电话,让他给你新买个床板。”闻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她有些无聊地注视着来往的车辆:“陆怀清,你还在生气吗?”
那边打了个磕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已经…不了。”
“那就好,晚上我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出来看电影?新上映的电影有很多部,咱们可以选择一下,你爱看哪种类型就看哪种。”
这些话,闻声边说边在皱眉。
她其实很讨厌这样迁就别人,讨好别人的行为,这也和以前的她很不相像,反而显得很…卑躬屈膝。
但仿佛是为了和叶励忍对着干,也为了证明自己能有一个美满的爱情,她还是这样做了。
电话那边,陆怀清似乎是有些受宠若惊,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声声,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或者是有什么心事,我感觉你很反常。”
闻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内心那种腻歪感更胜:“你到底去不去。”
他便笑了:“去啊,我肯定去,不过,现在这样才是真正的你嘛。”
“我对你温柔一点,你还不适应了是吧!在你心里面,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啊?要不然我以后一直对你大吼大叫好了!”
闻声心里莫名其妙就堆积满了烦躁的情绪,她直接挂断电话,也不管对面再说些什么。
到了晚上的时候,她也没再联系陆怀清,把手机关机,窝在家里吃泡面追剧。
到了六点多钟的时候,外面就一直持续传来敲门声,怕打扰到旁边的邻居,她只好起身去开门。
照旧是没什么好脸色:“干嘛啊你。”
清俊少年满脸都是愧疚与焦急:“对不起声声,之前打电话是我不好,我不该开你玩笑的,我只觉得你个性一直都很直爽,居然小心翼翼起来我就很不适应…”
屋内的泡面气味很浓,闻声低头看着穿着睡衣睡裤的自己,语气平和很多:“抱歉,其实都是我不好,我最近常常控制不好情绪。”
“那咱们去看电影吧。”陆怀清笑笑:“我已经买好票了,爱情片。”
“嗯。”她点点头。
快步回屋开窗通风,换好衣服后,和他一前一后下楼,两个人一路上都没什么话。
电影的剧情并不算太好,但是爆米花是好吃的,闻声没看一会儿就想睡,强撑着吃完一桶零食,这才闭上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被轻轻拍动肩膀给唤醒,陆怀清精致的面颊在她面前放大。
刚睡醒还有些懵,她差一点就一巴掌打上去了,好在最后还是忍住。
他忍着笑:“我从没见过有女孩子能在电影院睡这么香,还吧唧嘴。”
“那现在你就见到喽。”她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站起身:“咱们去吃个夜宵吧。”
夜风习习,两个人在路上慢悠悠走,许久才寻到一个烧烤摊子,碳火在肉串油脂滴落下去的那一刻,得到极致的升华,一下子窜起来,带来明亮的火光。
空气中满是孜然和肉被烤焦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人胃口大开。
闻声一时起了兴致,又叫了两瓶啤酒,两个人在塑料凳上坐下,埋头苦吃,唇角和脸颊上都沾了油,显得有些滑稽。
陆怀清的眼睛在夜空中格外亮,他有些情不自禁,放下肉串便朝着她慢慢俯身过来。
闻声很敏捷地躲开,不解风情道:“你确定要接一个充满烧烤味道的吻吗?”
陆怀清笑得肩膀都在抖:“那好吧,为了留个美好的记忆,咱们还是下次再尝试。”
二人算是就此和好,晚上陆怀清送她回家,闻声上楼前特地抱了抱他。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还可以,平平淡淡的,不需要波澜。
…
天气总是阴雨绵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起暴雨来,手机上也接连推送雷电预警,不上课时,闻声总尽量待在家里,她变得越来越不爱社交。
这天中午一场大暴雨过后,闻声接到筒子楼房东打来的电话,说是那边的房子被楼道里的雨水倒灌,都糟了灾,让她去看看情况。
她原本在床上躺着看发呆呢,想到陆怀清还住在那边,就起身把衣服穿好,外头又加了层雨衣,踩着到膝盖的高筒雨靴走出去。
路上积水很多,地铁已经关闭,只能坐公交车过去,她挤了半天才挤上去,感觉自己像吊在炉子里摇来晃去的烤鸭。
她拨打陆怀清的号码,那边总也不接通,到了地方才看见,这人正穿着跨栏背心,跟众住户一起卷着裤腿子往外舀水呢。
楼道里全是漫进来的水,空气中潮湿味道弥漫,处处狼藉不堪。
陆怀清一脑门子汗,抬头看见她,还有些惊讶:“声声,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租得房子,怎么能不过来?”闻声卷了卷袖子,进屋找水盆。
陆怀清急忙拦她:“算了吧,怎么能让你干这种活儿呢?你去里面歇一歇,等我把水都舀出去,咱俩一起煮火锅吃。”
闻声往他屋里看了一眼,那水淹的,连床都快飘起来了,锅碗瓢盆都在黄色的污水里起起伏伏,煮锤子火锅?
陆怀清笑了一声,也有些尴尬:“要不…你先回去等我,等到我收拾好了,咱们出去吃?”
闻声懒得跟他掰扯,推开他就进屋,把最大的盆拿了出来,她弯腰开始忙碌了起来,陆怀清看了,也赶紧跟上。
两个人一起努力,到底进度是会快一些的。
过了三个小时,屋里的积水差不多都清了出去,东西都放在高处,基本没怎么受影响,只是衣服被子都发潮了。
外头天色都暗了,出去吃饭又犯懒,索性就点了份炸鸡外卖,二人坐在小凳子上,借着昏暗的灯光吃着。
闻声啃了快脆骨,嚼了一会儿咽下去:“你要不然就换个房子租吧,这个地方太不安全,条件也简陋。”
“不用啊。”少年却很快乐的样子:“我住在这里蛮好,最重要的是,你会为了关照我经常过来,要是换了好房子就不一样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装可怜?”闻声盯着他。
陆怀清又摇头:“不是啊,我只是想多见到你,声声,我们之间的相处,好像跟正常情侣不太一样,总是很生疏,你没发现吗?”
“我不知道正常情侣是什么样,我又没经历过。”闻声心不在焉,她忽然想喝橘子汽水,站起身就要出去买。
“我去吧。”陆怀清拦她。
“不用,我刚好想出去透透气。”闻声摇头。
…
又有细小的雨滴撒下来,她的暗红色的雨伞在黑暗中开出的一朵花,雨水就在花朵上踮着脚尖跳舞,发出细小的踢踏声。
闻声用脖子和肩膀夹住伞,仰着头喝了口汽水,冰冷的水流滑过喉咙,一直凉到肚子里面去,她觉得很舒爽,心中的烦躁略减。
黑色的车子停在街角,车灯没开,静悄悄像是没人在里面,只有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在缓缓摇动,刷,刷,刷,一下,两下,三下…
闻声走到近前后,忽然挺住脚步,她就像是雨中伫立的路灯似的,一动不动保持沉默,连发丝中都写满了倔强。
又过了许久,那车门才慢慢打开,吞钦表情有些为难,走过来低声劝说道:“闻小姐,您就上车吧,免得叶先生为难那位陆同学。”
这威胁的语句另闻声一瞬间怒火中烧,但她最终无可奈何,大步走到车前坐上去,木制香薰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男人身上特有的冷香。
车厢内没有开灯,一片幽暗之中,他的身影被勾上黑色的轮廓,侧颜像精雕细琢的人物塑像似的,完美而又不带丝毫温度。
车门‘砰’地关闭,他却并没有转头,而是一直注视着车窗外的夜色。
“你到底想干什么,跟踪别人有意思吗?!”闻声都快气炸了,自然什么都不顾及了:“说真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卑鄙的人!”
“囡囡,我以前没教过你,要怎么礼貌待人吗?”叶励忍终于是有了动作。
他的身子稍坐正了些,语调沉稳:“在没有搞清楚真相前,不要贸然地发脾气,因为这样的做法,对解决事情起不到任何帮助。”
闻声都被气笑了:“你叫我别发脾气?!你都威胁到我头上了!”
她这边话刚说完,却忽然注意到外面又来了好几辆车子,那些车停下后,陆续有人走下来,全都进入了陆怀清所住的筒子楼。
楼道内的声控灯一个个亮起,直到八楼才停止,闻声就是再傻,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猛地回头:“你叫人来抓陆怀清?”
“那些都是他的亲人,还有他父亲的下属,不会伤害到他。”叶励忍淡淡道:“他是离家出走的,连学校都不去,他父母已经找了他好几天。”
“他不是…被赶出家门的吗?”闻声愣了愣。
“他用这种方式博取你的同情,并且也成功接近到了你。”叶励忍很冷静。
外头的雨势似乎更大了些,闻声至此便沉默下来,她思考了许久,还是伸手去拉车门,只是试了两三次,都没有成功。
她的情绪忽然又开始不好起来,动作幅度变大,完全就是在泄愤似的继续去拉车门,伤到了自己也没有丝毫察觉。
小姑娘侧脸娇俏,面颊仍是带有些许婴儿肥的。
和小时候的长相相比,她几乎是等比例放大的,叶励忍闭上眼睛,就能记起她用这张脸,这幅表情做过的那些混蛋事儿。
被污蔑偷钱了,宁愿砸破自己的脑袋也绝不妥协,中午纱布裹着头被人送回来,怕被骂也不进屋,蹲在墙根底下饿到快昏厥。
中学时觉得挣钱更重要,就连学都不去上,回来收拾了行囊就要往火车站跑,被他发现逮回来罚站,腿都抖了,嘴里却大声地读秒计算时间。
她好像是个天生的倔种,但也正是这种倔,给了她向上的生命力。
他从不打算改变她的个性,只是反对她伤害自己。
伸手拉过那纤细的手臂,他用手指抚平她掌心的勒痕,索性直接将人抱过来困在怀中,一下下轻抚着她单薄的后背,给她最大限度的安抚。
只是在如此温柔而又强势的动作之下,他的话语照旧是无波无澜的。
“囡囡,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这段感情不但没有改善你的心情,也没有让你拥有新的生活,反倒让你的情绪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闻声回避了这个话题,她用手捶打着他的肩膀,一直在试图挣脱。
“不管怎样,陆怀清和他父母的关系确实存在问题,现在他们来抓人,作为知情者,难道我不应该提醒一下陆怀清吗?不然他多可怜!”
头顶上男人的呼吸略沉了些,她知道那是叶励忍情绪不好的征兆,但她却并没有等来斥责,很反常地,他忽然笑了。
“所以你和陆怀清才交往三天,就在乎起他的感受来了?忍哥养了你那么久,你却为了这个毛头小子,急吼吼要跟我划清界限?”
男人忽然翻起旧帐来,闻声烦躁之余,又有些不自在。
她侧了侧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冷不防又被抬起下巴。
叶励忍的手指在她唇侧略摩挲了几下:“我原本也不想逼你们太紧,但如果你对陆怀清的感情真有那么深的话,我并不介意再让他再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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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