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折蜻蜓 第27章 发烧

“江山岚，我好像想起来了。”许樱千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她的头很晕，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早已按下了拨通键。

卖花的老奶奶留下了那一篮没卖出去的玫瑰，把小灵通留在了篮子里。许樱千尝试着打了几位老奶奶的联系人，无人接通。

“我马上就到到恒景了，这边过不去，你再等等，保护好自己。”

“当年你打的那个人，是李祉吧。”许樱千哭着说，眼泪干在脸上，风一吹，像刀割一般疼。

“对不起，都怪我。”

“许樱千，你怎么了？别胡思乱想，小心身边的人，这一晚上恒景太乱了！”

“如果当时我能再勇敢一点，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么多事了。我好后悔，为什么我把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为什么受到惩罚的不是李祉而是你！”哭腔越来越重，许樱千颤抖着说。

“江山岚，我好困啊，好想睡觉。”许樱千揉了揉眼睛。

“别睡！等等我，他么的这该死的红绿灯！对不起，那时候是我不该不告而别，是我失约了，我真是个混蛋！你没有错。”

许樱千笑了一下，手机没电了，她后来说的话江山岚一句都没听见。

再后来她看见了江山岚，只不过是十岁的他，站在深邃的巷子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许樱千做了一个梦。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下午，金灿灿的阳光落在舞蹈教室的木板上，镜子面前是一群化着妆的小女孩，她们穿着白色丝袜，带着亮片的舞蹈服，对着镜子往脸上贴小彩片。

晚上八点在财大的大礼堂，她们要表演《天鹅之梦》，这会儿正在舞蹈教室里做准备。

“你的肩带露出来了，我来帮你弄弄。”李祉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呛人的香水味，像是劣质饮料中的香精，又像是抑制腐烂的添加剂。

“不用的老师，我可以自己来。”许樱千用小手把肩带压在了衣服下面，她一直不喜欢这个老师，虽然他很温柔，脾气很好，但总是假惺惺的，好像下一秒就会露出渗人的笑容。

李祉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蹲下来的时候突然掐住了她的后脖颈，在她的耳边低声说：“怎么，我帮你弄，你不舒服吗？”

许樱千听着他的声音，她觉得恶心。

她咬了咬牙，忍着眼泪跑了出去，躲在教室后面哭了一会。等她想起来要去舞蹈教室集合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人了。

舞蹈教室在顶楼的尽头，外面是一扇绿漆生锈的铁门，左边是钢琴教室，右边是美术教室，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的石膏像，在灰暗的角落里仿佛在注视着你，阴森可怖的氛围让人不由自主地发抖。

许樱千小心翼翼地推开舞蹈教室的门，里边空无一人，地上是女孩们散乱的衣服，许多裤子被翻了过来，内里的勾边露在外面，画面让人觉得一言难尽。

她快速地捡起自己的衣服，塞进包里，转身往外跑的时候左脚绊了右脚，她跪在地上，膝盖擦破了皮。

突然，她听到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而后是一阵细细密密地说话声，正是从那间阴森可怖的美术教室里传出来的。

会不会是有同学被困在里边了？

许樱千抱着膝盖小心地挪过去，她蹲在门后仔细地听着，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乖，别哭，我帮你揉一揉。”这是李祉的声音。

女孩小鹿一般的哭泣声比他捂在了掌心，他压低了声音说：“白色丝袜紧不紧啊，你的腿好细，还没我的胳膊粗。喜欢闻香水吗？”

“别害怕，一会我开车给你送过去。”

“再呆一会吧，我想闻一闻你的气味。”

羞耻与怒火在许樱千的心中燃烧，她很害怕，但是她知道里面的女孩此刻一定比她更害怕。

李祉抓住她，折磨她就像折磨一只兔子一样，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如果没有人做第一只咬人的兔子，让他感觉到疼，那么这样无耻的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地伤害别的女孩。

在门后的那几分钟里，许樱千把自己想象成了一个英雄，电视剧中的英雄无所畏惧，就算是结局死的很惨，也会浴血直上。

她要做一个英雄，为了黑暗中的女孩，也为了自己。

许樱千用尽所有的力气撞向了那扇门，好在门是反锁的，她没有直接撞进教室，而是撞在了上方的玻璃上。

嫉妒的恐惧迫使她抱着胳膊往外跑，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甚至盖住了李祉在后面辱骂她的声音。

她跑出去了，没有去财大的剧院，也没有回教室，而是躲在了她经常买零食的小巷子里，像一只脏兮兮的哈皮狗。

天黑了下来，许樱千不敢回学校，她蹲在巷子的角落里，看着旁边的水流带走了暮色的温度，只剩下了孤独的凉意。

路灯亮起的那一刻，高大的人影落在了她的身上，把她紧紧地包裹住，让她无处可逃。

不知道身后的人在黑暗处站了多久，许樱千的腿软到站不起来，她缩在地上哭，直到听到身后的人说：

“你看见了什么？”李祉就在她身后几米外，冷冰冰地看着她。

许樱千不说话，只是偷偷地捂着脸哭。

“你想不想知道，在那间教室里，我对她做了什么。”李祉突然笑了一下，好像在回味那个女孩身上的香味。

“她说她认识你，你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李祉向前走了两步，他站在许樱千的身后，解开了裤子上的皮带，然后是拉链......

“回头啊。”李祉伸手，摸了摸许樱千的头。

正是燥热的仲夏夜，许樱千蹲在地上，身体冷的像一具尸体。她知道自己要完蛋了，果然每一个想要逞英雄的人都是这样的下场。

许樱千没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这个听不见蝉鸣的仲夏夜，带着他的无畏与无悔，成为了她的英雄。

那个男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许樱千只记得他攥着拳头像闪电一般突然出现，只留下了一阵风。

他二话没说撞在了李祉的身上，两个沙包大的拳头砸在男人的脸上，把他的眼镜砸进了皮肉里，又狠狠地用膝盖顶着他的小腹，胳膊摁着他的胸口，背影里透露着毫无保留的杀意。

许樱千认出了他：“你打不过他的，快跑啊！”

男孩回头说了一句：“你快走，去找保安，或者报警！”他转过头的时候，脸上全是血，嘴角处已经肿胀，额头上又青又紫。

一个十岁的男孩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成年男人，趁他说话注意力不集中的那几秒，李祉把他摁在地上，又打又踹，最后男孩不动了，任由他把自己像一个沙包一样拳打脚踢。

“你打死我吧，反正你也会死。”江山岚吐了口血，他笑着说，“她都看见了，你是杀人犯，杀了我你这辈子也完了！”

“小鳖孙子，你算个什么玩意，别以为自己挺有种的，我不打死你，把你打成个残废，让你这辈子当个窝囊废，弄不死你。”李祉下手越来越重，他根本没有人性，这种烂人，根本不会管以后怎么样，“大不了蹲几年牢，老子出来了，你他娘的还是个残废！”

江山岚闭上了眼睛。

疼痛到了极致是麻木，他只觉得浑身很热，视线模糊，脑子里也是乱哄哄的一团糟。在意识消失之前，他想起了在丁香花盛开的季节，许樱千坐在暖阳中，笑他折不出一只纸蜻蜓。

”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一定送你一只纸蜻蜓”

—

那天之后，许樱千发了七天七夜的烧，家里人见打针没有效果，甚至请来了老家那边的神婆子。

也就是从那天起，祝薇开始信佛。

许樱千注射了很多镇定的药剂，但她在昏迷的日子里仍然被困在了梦魇之中，一遍又一遍地经历那个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强迫自己忘记，这样才能有醒过来的勇气。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

”活下去，因为李祉还没有受到惩罚！”

“活下去，为了拼了命也要救你的人！”

“活下去......”

许樱千醒来之后，她忘记了很多事情，最后只记得发烧的前一天，她买了很多喜之郎果冻。

就好像是上天夺走了她那一天的记忆，给了她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

祝薇说她是因为果冻吃多了才发烧的，以后一天只能吃一颗，这样才不会生病。

她说甜的东西吃多了会幸福，可是吃得太多就容易做梦，一做噩梦就会难过。

再后来，许樱千回到学校，听到了很多传闻。李祉辞职了，去了市内的一所艺校。

江山岚转学了，一走了之，只留下了一只纸蜻蜓，连句正儿八经的道别都没有。

她觉得江山岚不懂江湖规矩，不讲义气。却没想到他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害怕许樱千见到他，回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

他忍受着伤痛，带走了她的悲伤与害怕，把暴风雨前的平静的生活留给了她。

而她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在省立医院的病房里，许樱千又发烧了很长时间，高烧不退，在昏迷的三天三夜里，她再次经历了一遍痛苦，心中不再是害怕，而是觉得亏欠。

“江山岚！”许樱千猛然睁开眼，视线清晰后，她见到的是苍白的天花板。

一段时间的耳鸣后，她渐渐地听到了周围的声音。

“宝贝，你终于醒了！”祝薇的脸上挂着黑眼圈，她看着憔悴了不少。

“妈，江山岚呢？”许樱千问。

“你同学周末在这陪了你两天，今天是周一，他们都回学校了。”祝薇给她倒了杯温水说。

“妈，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一直知道，五年级的时候我发烧之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知道江山岚当时为了救我，才打的人？”许樱千哭着问。

“千千，妈妈知道。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照顾江教授和他的夫人，也算是补偿他们一家人当年受到的惊吓与伤害。”祝薇说，“江山岚的家人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但是为了保护他，还是把他带回了广东那边。妈妈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想让你不再痛苦。宝贝，事情都过去了。

”可是妈妈，我该怎么面对江山岚呢？我亏欠他的，难道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许樱千没忍住的泪水流了下来。

”如果你觉得心里难受，妈妈可以帮你，你想怎么补偿他都可以，妈妈会帮你想办法的。”祝薇抱着许樱千说，“但是你要答应妈妈，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妈妈说，你要相信妈妈。”

“好。”许樱千望着天花板，心中酸涩难忍。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现在的许樱千，不会再退缩。

可是她不知道带着这段记忆，她该怎么面对江山岚。

如果一切能重来，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她会在迈起步子跑走的那一刻回头，和江山岚一起扛。两个人还是打不过又如何，用尽力气去撕咬，去抗争，绝不退缩，永不妥协！

可惜她跑掉了，然后忘得一干二净。

许樱千想起在青浦的那个晚上，江山岚喝了点鸡尾酒，迷迷糊糊地骂缘分算个狗屁。

是啊，缘分只会作祟，让原本可以一起长大的孩子错过了好多年，再见时彼此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事在人为，逃过了过去，却逃不出心中的困局。

记住这个名字。

李祉会死在《与神为恩》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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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