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裘律师,我们怎么说才能不得罪领导又维护合法权益?”
实行绩效工资后,在教育战线上工作二三十年的老教师受到一次次打击。
教龄、职称、职称级别等等不公平的现象一一罗列,最后过度到涨工资,涨来涨去,越涨越少。
裘江笑笑说:“再别用您了好吧?太见外了。”陈芷汀也跟着笑了。刘汉林一向都这样,礼数上很周全。
张剑正感觉对裘江不用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刘老师担心反映问题会进学习班,担心戴上违法违规的帽子,一定要到你这拿个说法。”
“不可能吧。”裘江揣测他们的真实动机是什么,继续说,“既然是制度,反映也不不能更改。还有别的事吧?
几个人都看向张剑正,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聊绩效的事。
刘汉林默默地揣度着裘江,看着他淡褐色的皮肤,粗大硬挺的手指,就知道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虽然读完大学在城里做事,黝黑的肤色变浅了,粗糙的手指修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但那种在农村磨砺过的痕迹是消释不掉的。再感觉一下他精干的外表,单眼皮下时时隐藏光芒的锐利眼神,更觉得他是一个有谋划有野心的男人,在家里应该是两手都硬的人物:经济大权和婚姻自主权都掌控在手中。只怕陈老师会吃亏。
岳晓明自我感觉越来越好。裘江没有他帅。气质形象都输他一点儿,虽然男人气十足,但在小家中就是缺点了。居家过日子,男人的气场略让让女人,这于家庭和睦很有益处。他有一点儿优越感,至于这点优越感有什么用,他并没多想。
张剑正与这二位又不在同一频道。他刚刚见到裘江时感觉陈芷汀亏了,这个男人的气质与陈芷汀不搭,聊了一阵之后,觉得这个男人不简单,外表谦逊,气场强悍,头脑清醒,心思缜密。这样的男人才能给陈芷汀安全感。陈芷汀生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不遇事则已,遇事只怕要吃亏。
张剑正滔滔不绝讲完了,裘江翻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下,微微一笑——这个举动非常孩子气,陈芷汀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里涌出一股暗流。明明是自己老公,怎么搞成咫尺天涯,不打电话不聊天……她想得心酸,又强忍住继续听裘江说话。
裘江说:“如果你们担心的问题普遍存在,早晚会解决,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在座的老师眼睛一亮。
他们总能认同任何一种安慰的话。他们知道很多问题都很难或者很少有人愿意去解决,但只要认同他们的焦虑,给他们希望,他们就会将担忧放下,甚至自行将焦虑化解,避免长期困扰带来的精神上的压力。
陈芷汀觉得裘江的话根本没有合理性。
你担心老了怎么办,时间一到,你老了,老了不成问题了;你担心病了怎么办,病倒了,疾病不成问题了;你担心死了怎么办,死亡来了,你撒手人寰,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有人说没有公道,廿年后的人给他平反;有人骂黑幕遮天,五十年后风云变幻黑白颠倒;有人固守亡国之恨,百年之后无人识得旧时旗帜……
时间让未知变已知,让混乱变定局。等待时间去解决,普天之下没有问题。
天南海北地聊了两个钟,刘汉林老师率先想到要夸奖女主人。这又是中国人最通用的谢意,夸孩子懂事聪明,夸女人贤淑漂亮。
陈芷汀清秀娴雅气质佳,柔中有刚能力强,学生家长都喜欢,是女老师中的典范——就差高喊“向陈芷汀学习”了。陈芷汀冷不丁地听到这么多赞美,羞得脸都红了。
裘江见过的场面多了,但还是多看了她一眼。在裘江看向自己老婆时,岳晓明和张剑正默默对视一眼,一起看向裘江。张剑正很认直地对裘江说:“裘律师,你真有福气,找到陈老师这样的好女人。”
陈芷汀诧异地盯了张剑正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脸上出现一刹那的失神。裘江的脸色也出现微妙的变化,很快恢复常见的客气:“谢谢谢谢。”
告辞的时候,张剑正示意大家先下去,他跟裘江到楼梯间密谈。好一会裘江才点点头。
张剑正似乎意犹未尽,但没再多说,终于告辞离开。
陈芷汀问:“什么事?这么神秘。”
裘江笑笑说:“你们老师——真有意思。”又过了几秒才又说,“他们担心万一某人进了学习班,希望我能以律师的身份探望他们,这样,基本就不用进学习班了。”
陈芷汀也大吃一惊:“什么学习班?”
裘江知道她不懂,也不多做解释,只说:“外省有几个老师反映拖欠工资的事进了学习班,反省两周后才出来,他们担心前有车后有辙,遇到不明事理的上级。”
陈芷汀觉得可笑:“中考在即,外出学习都不可能,还想进学习班?想太多了吧。”
没想到裘江竟然说:“老师也不都是书呆子,也能看清形势,不错不错。”
陈芷汀很想问这么可笑的想法怎么会是看清形势,问出口的话却是:“那你答应了嘛?”
“我答应出现这种情况,以律师的身份过问,如果没用,就不跟进了。基本不会到那一步。”
陈芷汀很想怼一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怎么就不跟进呢?想到职业特性,咽回这句话,又问到:“我看你在笑,是不是觉得他们以卵击石?”
“卵?卵还算是个有打击力的东西呢。”
“你!你说我们这些老师不算什么东西?”陈芷汀脸红了。她说的“以卵击石”只是个成语,裘江提取出一个词就有了别样的含义。她听过男人间的戏谑,身为太监没卵用,七老八十卵没用,还为张剑正引用过瞪他一眼。
刚才还笑逐颜开,才一会就翻脸无情。
“那是你的理解。有意见去提没错,关键是不可能有效果,结局就是微风过林,几片老叶子哗啦几声罢了。”
陈芷汀看他不想继续交谈。延续争论吧没有意思,说点亲热话吧气氛又不对。
裘江似乎看出她的纠结,随意说道:“我看你们老师不会去反映情况。”
“为什么?”
“想反映直接去了,有什么好咨询的。担心违法违规的心理就是放弃的潜意识,倾诉完了,听到第三方分析,这件事就过去了。改革就会有牺牲,要么大部分受益小部分受损,要么小部分受益大部分受损,总是动机先行。前者人多撼不动,后者人猛撼不得,一旦实施不可能修改,更不可能收回。你且等等看吧。”
看陈芷汀一付不肯干休的样子,裘江又说:“你们老师,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小心谨慎,有怨无悔。搞这类虚头巴脑的改革,真没必要。保证老师的基本收入,让老师安心教书,不受世事影响,不争蝇头小利,我们失业也乐意。”
陈芷汀刚刚有点感动,裘江就打个呵欠,准备进卧室。陈芷汀紧张地瞪着他,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趁着同事来访夫妻和睦……她在脑子里紧急翻查徐珊提供的行动指令,结果什么都没翻到。
想到徐珊面对此时此景,肯定花样百出,随机应变。自己想取悦男人都不会。真是不解风情啊!
裘江看陈芷汀脸色红润,眼睛发亮,直愣愣地盯着他,装作看不懂,在无聊的话题上找话说:“你们老师说的调资级差什么的,有多少钱?好几万吗?”
陈芷汀斜他一眼,跟进一步:“你也想得太美了。一年有一两千吧”
“什么?!”裘江的吃惊不是装的。“唧唧歪歪几天,还到我这咨询,一年也就差个千把来块?”
“千把来块不是钱?”陈芷汀又瞪起眼睛。
“那个——以后这种事你别掺和,不差那个钱,挣钱的事有我就行。”裘江理所应当地示意谈话结束,他要忙“挣钱”的事。
“是嘛!”陈芷汀终于逮住机会进行反击:“裘大律师,没见你给家里钱啊。真真的学费补习费,还是跟涂亮借的呢。”
裘江像被踩到尾巴的野猫,立刻炸起毛,盯向陈芷汀,眼神中有恶狠狠的劲头。陈芷汀说起这事就来气,收起莫名其妙的心动,进了真真房间。
进去又开始后悔。神经病啊,说什么借钱的话。原本想借老师们聊天跟裘江和好,恢复夫妻亲热的戏码,莫名其妙又搅黄了。
裘江如同被打了一记闷雷。从蒋纹纹处离开后,他一直有点蔫蔫地,打起精神陪老师们聊天,已经用完一天的精神气。他看出陈芷汀有和好的意思,可他实在没精力陪她“**一刻”,想蒙混过关,休息一晚再说,没想到老婆大人直接给他一闷棍。
无名的疲惫,积攒的怒火,聚到一起冲出来。他推开虚掩的门,对坐在小床边发呆的陈芷汀吼道:
“对,我不给钱,你找涂亮借——借什么呢,让他送呗!我看他很乐意啊,你也很得意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