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青青坎上流 第221章 四十 .4 世界有那么多人

深秋时节，校园里的树大部分落下叶子，疏朗的枝条映衬钴蓝色的天空，高远、澄净，透着令人沉醉的神秘。最醒目的是银杏树，随着秋季霜气加重，她脱去稚气的绿衣，黄艳艳地成熟了。

鸟儿的叫声更加清亮，每一声啼鸣都在表达对秋天的欣悦。蜻蜓结队涌向操场边缘雪白的芒草，上下翩飞。黄色的苦荬菜和紫色的泥胡花东一朵西一团，开得最恣意；结了籽的花房顶着一撮细绒毛，随时准备御风起飞。

陈芷汀伸手想要摘下一枝小黄花，看到花朵旁即将释放种子的花房，缩回了手。她深深吸气，缓缓吐出。离开沉寂的小家走进校园，感觉空气里充溢大自然特有的清香。

度日如年。四个字跳进她的脑海。

如果能像电影电视演的那样，镜头一转，几年过去了，那该多好。可惜啊，生活往往爱跟人较劲，越是难过的日子，越是过得慢，一分一秒地挨，一步一个脚印，跟着阳光的影子往前挪。

也许，这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挨过去之后，才会出现“镜头一转，几年过去了”。陈芷汀想着想着，竟然有了笑模样。走过这段日子，属于她的命运必将显出清晰的轨迹。

她曾经期待裘江的坦白，然后放弃了。不坦白也行，用行动表明态度也可以接受，然后她什么都没有等到。她哭过，他毫不动容；她选择分居，他毫不在乎；她不用他的一分钱，他顺其自然一分不给，连女儿的生活费也从不过问。所有的期待落空之后，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她反而放下了。

她突然明白了一句话：仁至义尽不是因为对方值得，而是为了让自己离开时再不回头。

她做到仁至义尽了嘛？她反问自己。似乎没有。她选择以沉默对抗背叛，用冷战表明决不妥协的态度，却从来没有交流过。

有什么好交流的？她不能想，想起来就恶心愤怒，仿佛会有烈火从地底燃烧，冲破血脉的禁锢，在眼睛里、口舌间、皮肤上爆裂……她不要像妈妈那样。在少女的记忆里，妈妈跟爸爸争吵的每一副画面都是酷烈的鬼相图。爸爸节节败退，斯文扫地……

陈芷汀振奋精神，扫去出现在脑海里的情绪和画面，睁大眼睛，看向浅黄深褐交错的操场，操场上方一碧如洗的长空。

万类霜天竞自由。多好的季节！

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一年一度的体艺节在金色季节拉开帷幕。运动员进行曲响彻整个校园，让每一个行进的人都不由自主合着节拍，挺起胸膛，放松身心，步调鲜明地前进。

国旗队、鼓乐队、彩旗队、花环队依次走来。领队的男生格外帅气，身材高挑、剑眉星目，五官卓然，轮廓鲜明，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倾泄过去。主席台上也起了一阵骚动。

“金城武！”

“哇，真的像小号的金城武。”

坐在主席台上的李红英和岳晓明也看过去。毛校长笑咪咪地拍拍坐在何校身边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家委，翘起大拇指。

“知道是谁吗？呵呵，说出来吓你们一跳！”

谁啊谁啊？追问的人不肯放弃。

在响亮的广播声中，传来富有穿透力的低语——费氏集团的大公子！

啊？！怪不得运动会能开了呢。资本有力量，也要比高下。

“那个坐在何校旁边的人，是费……”

“想什么呢！小小运动会，他怎么会来？派的代表。”

噢——

学生方阵喊着口号到达主席台，方队变阵，开始5分钟的表演展示。

陈芷汀看着岳晓明背着相机在校园里前后翩跹，笑眯眯地跟他点头打招呼。

“就他能！初三了还嘚瑟。让毛校请记者来呗，闲得——啊那个脚痛。”

张剑正在陈芷汀警告的目光扫射中紧急刹车，把“蛋”字换成了“脚”。明白和不明白的都笑了。似乎在热烈的气氛中，神经也格外敏感，一个小小的笑点就能引发舒心的大笑。

陈芷汀瞄见徐克缓一直陪着梁进发——比赛被体育老师划掉，方块队被梁俊杰划掉，跳蚤市场、运动员服务、驻守大本营被佘晓凤和胡李高明划掉，他什么事都没有。陈芷汀看着徐克缓陪着梁进发，微弓的小身板似乎有了成年人的担当。

突然岳晓明跑着跳进操场：初三进场了。陈芷汀也抱紧相机，等着给4班拍照。

李红英又长了脸。初一稚嫩，初二精彩，初三简洁明了，整齐划一有气势，完美诠释了要好看、要迅速、要不浪费时间的“三要”定义。

何校长笑逐颜开。

9班穿着校服，没有精神气。李红英担心学生闹情绪，找到班长了解情况。班长成竹在胸：“班服我订了，下午才到。别的班有，我们就必须有。我可不想同学们骂我没组织好，最后一届运动会连班服都没有。”李红英点点头。就让学生自己负责，这也是一种成长。学校由着家长瞎指挥，孩子就全废了。

下午3点正，运动会打响了田径比赛的第一枪。

陈芷汀突然发现刘恺和孙兢站在一起，你推我搡说着什么，吓了一跳，生怕他们打起来，到跟前才发现二人在做拉伸活动。问梁俊杰，原来在准备明天的接力。接力选了刘恺、孙兢、钱森林、徐克缓四个人。徐克缓虾米一样的小身板，走路慢腾腾，跑起来像换了个人。

“孙兢百米比我快。在南城中学，班主任不让他跑，气坏了，这次让他负责，老高兴了，说拿了第一请我们吃大餐呢。”

“为什么不让他上？”

“他给那个班主任搞了好多妖蛾子，害得他差点辞职，弄到你让我扣奖金，我也不让你顺心，后来连校领导都得罪完，才过来的。”

梁俊杰讲完，叮嘱老师别让孙兢知道他在后面黑队友。“我们指他挣分呢。班长让胡李高明忽悠他，夸得他找不到北，要挣10分呢！他还把钱森林骂了一顿，钱森林答应跑跨栏。至少前三！”

优秀的孩子搁哪都优秀。钱森林私心重，忌惮班主任一身正气，也不敢作歪。平时不见他跑跑跳跳，跑起来细长腿撩得贼快，打篮球的命中率也高。还有刘恺佘晓凤，都有运动细胞。

听到广播叫200米检录，梁俊杰跑了。陈芷汀跟在后面去检录处，给即将开跑的学生加油。

佘晓凤过来把陈芷汀拉走，气鼓鼓地说：“老师你偏心，只看男生不管我们。” 陈芷汀笑着拍拍她头：“老师放心你们。”

“才不呢！老师就偏心男生，偏心刘恺，就看他们。”

“你这胡说什么呢！”陈芷汀哭笑不得。

“就是胡说，明明是刘恺偏心老师！”胡李高明插嘴道。

“你这个小狐狸，越说越不像话！”陈芷汀打了胡李高明一下。四五个围过来的女生全笑起来。

“小狐狸，老师说的！老师给学生起外号！”

“好了好了老师错了，快别说了。”

“陈老师，看把你吓得。我们早就这样叫她啦——”

陈芷汀拍拍胸口，叫女生安静下来，一起给男生加油。悄悄看一眼刘恺。这男孩子真不错，瘦瘦高高，一脸老成，帅气中带点稚气，怪不得女孩子都喜欢他，不过，好像没听说他喜欢谁。听靓靓讲，女生在下面叫他“小哥”，《盗墓笔记》里的一个人物。陈芷汀为此专门找来看了一本，果真觉得像，不过“刘恺小哥”比书上的“闷油瓶小哥”多些可爱的生活气。

“砰！”发令枪响了，陈芷汀吓了一跳，打住胡思乱想，跟着女生一起喊起来。

即便她的脑洞开得如同黑洞，也想像不出，她的过去和未来，竟然都跟“刘恺小哥”有丝丝缕缕的联系。

难道命运不是一条锁链吗？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与你的人生有交集的就那么几个，偏偏都在这条锁链之上。

在陈芷汀望不见的未来中，有许多她并不想见的人，在后面排队等候上场；藏在心底深处，想要抹去却总被生活的波澜翻起的人，断联十几年，至今杳无踪迹。

他逃脱了命运的枷锁，还是如来佛的手掌太长，他还未走到五指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