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青青坎上流 第21章 毛孩子的不文明与饭碗

跟杨洋换岗的黄也平老师心里不乐意，嘴上不敢反驳，因为4班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只有数学拖后腿，他也怕了陈芷汀经常坐在后面听课。

陈芷汀去听课是因为佘晓凤说数学课纪律不好，陈芷汀担心课堂纪律涣散带坏学生习惯，才偶尔过去坐坐。

知道杨洋换岗的原因，黄老师对杨洋教过的学生格外客气，特别是那个“双病家长”的孩子。客客气气让他写作业，不写就算了；客客气气让他写试卷，不写也算了；不仅如此，见到这个学生还客客气气对他点头。不想学生拿他的客气当胆怯，反而瞧不起他，突然有一天，学生嘴里呐出一个生活中极其不常用、网上也须用符号指代的词：“φ-Ω-β-ツ。真讨厌！”

黄老师一下红了脸：“说什么呢你！嘴巴干净点！”怒完之后自己显出胆怯的样子，不等学生有反应转身走了。

学生吃了瘪，被同学笑，记在了心里，下次见到黄老师上课故意又说，“φ-Ω-β-ツ，真讨厌！”

黄也平勃然大怒，将他拉到办公室，让新任班主任处理。新班主任不敢处理，让级长处理，级长叫来家长。这次来的是爸爸，一听哈哈大笑。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的。前几天带他回爷爷家，他爷爷跟人下棋，嘟嘟了几句，小孩子听着好玩，就学着说。哎——什么都不知道。你老师要计较是你老师有问题，小孩子有什么错。”

“那——你大人知道什么意思吧？他跟着老人说不文明的话你不教育他，由着他乱讲，不好吧。”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有什么意思？你老师知道，你解释给我听。”

初一级级长左士铭教地理，三十出头，才不出众貌不惊人，担任级长才一年，还没有将“绕指柔”磨砺成“金钢钻”，一下给堵住了。

黄也平老师虽说年过半百，遇到这种问题也涨红了脸。谁都没有再接话。

流氓可以扮单纯，单纯怎么扮流氓？扮单纯不会被人污蔑成真单纯，扮流氓就有可能被人污蔑成真流氓了。

“你看你看，你们也不知道啥意思嘛！他就说着玩玩，有什么要紧。我也说了，有什么呢！你不要太计较老师，你一计较他就觉得好玩，见到你就说，你反而不好弄了嘛，你就当他放了个屁，不值什么事。”

家长拍拍屁股走了。左级长没办法，叫黄老师也别计较，就当这怂孩子天天放P。

纵然想当他是放P，也当不住这P天天在背后嘭嘭响。

打篮球时碰到岳晓明，找他出主意。他硬装不明白，怎么戳穿他。岳晓明听了，瞪起一双迷倒人的欧式眼：

“这你都能忍？不做老师也就算了，你这还算男人嘛！要搁我身上，老子不干了也得一巴掌抽过去。这孩子他爸也不是个爷们，孩子这样讲话也不抽他，不舍得抽一巴掌也得呵斥一声吧。这样纵孩子，有得他罪受。大老爷们装毛线，早晚让毛线缠死他。”

“等等等等。我的岳大公子，为一个毛孩子的不文明，你教黄老师把饭碗砸了，这是当劳子的行为嘛？纯粹是找孙子当。”

张剑正及时赶到，制止岳晓明自以为豪迈的瞎指挥。

“教书是你的工作，你的饭碗，你养家糊口的几两碎银，一个没家教的毛孩子不值得你把一切都抛洒，明白嘛？”

张剑正狠狠拍拍黄也平老师的肩膀。

对呀！这样一换算，是不值得。过不了两年就孩子就毕业走人，可离退休还有七八年。

“那怎么办？”

学生辱骂老师，学校管不了，家长不肯管，老师白受气，气出肿瘤病只能怪自己命苦，但老师威信扫地，其他学生跟着学样，都踏上一只脚，视知识为毒草，拿文明礼貌当笑料，岂不是祸害一大群？

岳晓明秒懂张剑正，并不反驳他对自己的反驳，一点头一挥手，继续自己的指教。

张剑正觉得他上升的高度太高了，毛校和吴主任都站不了那么高，但也不想反驳。毕竟为校风担忧，为学生未来担忧，为十年树人担忧，不是坏事。

“你就这么给他说。”岳晓明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给黄也平老师。

“这怎么说得出口，太不文明了。他反咬一口，说我当老师的讲粗口怎么办？”

“字典无脏字。你记住。脏话是人造出来的。”

张剑正也来了劲，回去略一思考，又在吃中午饭时帮黄老师设计反攻程序，黄老师抹净嘴，叫来左级长一起制定行动方案。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第二天上课，黄老师颇有点盼望学生启动复制键，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离开教室时，学生似乎很无聊，又在他身后瞎叨叨了一句。黄老师长出一口气，打电话叫家长来，要停他数学课，请家长带回去教育。

这一次，学生爸爸妈妈一齐出阵，先找级长。

左级长拿出一本两边打卷模样奇特的《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

“国家颁发的。诺，第4条。”指给家长看。

“举止文明，不说脏话，不骂人，不打架，不赌博。”

“我孩子怎么不文明了？还那句话？有什么嘛，你告诉我啥意思，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怎么就不文明了？”学生爸爸不知道形势已经逆转，继续耍花枪。

左士铭级长成竹在胸，慢条斯理跟家长解释：φ-……啊，也就是......那个什么，你懂滴。Ω-β-嘛……是这个么……俗称……

学生妈妈涨红了脸，“啪”地一拍桌子，中止了明确具体的解释。

黄老师鼻梁上架着褐色框的方眼镜，镜片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平时黯淡无神的褐色眼珠此刻在薄雾似的镜片下发出贼亮的光。他就不错眼珠地盯着学生妈妈的脸看，看她的反应。

学生妈妈的脸化着精致的妆，让一张漂亮的脸显出几分不自然，在衣着上跟杨洋老师叫板也是有资本的。看到这个面色黄瘦一脸孤寒的男老师镜片朦胧目光精亮地盯着自己，勃然大怒。老师公然耍~~不要脸！学生妈妈倍感侮辱，眼睛一瞪，对着级长呵道：

“你说什么呢！你是老师嘛！这么不文明的话都敢说，我告诉你们校长去！”

左级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布下天罗地网，单捉两洞妖魔；

恰你走将进来，俺在心中呵呵。

张剑正指示：一定要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你能做到这一步，证明你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漂亮，可以在年终评比时成为一名不掺水份的真优秀。

“请您息怒。是您先生说不懂，我们当老师的只好查字典来跟他解释。字典无脏话，都是科学说明，对不对？要是字典不文明，国家就不许出版了，是吧？您看您气成这样，说明你们懂嘛。我只是跟您解释您就气得要告状，那您孩子这样对老师说，怎么算？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

“少给我来这套，你们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我们要严格遵守国家颁布的《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来教育学生。您孩子违反了，要带回去教育，进行反思，反思过关了，写个检查，家长签字，回到学校向老师认错，再回来上课。”

“做梦吧你！看我不到教育局告你们！”

“行！针对这件事我们已经写好了上送报告。我们可以一起去教育局反映情况，在教育局批示前，您的孩子必须带回去进行反思，等教育局批示下来再回来上课。我相信教育局领导都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男爷们儿——都应该知道。”

学生爸爸一下梗住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种事还能打报告到教育局。那如果教育局不批示就不能回来上课了吗？有这种事吗？是教育改革之后的新举措？从没听说过！

打老师都没事骂老师会闹到教育局？当然，为这种话到教育局去似乎面上也不光彩，假如碰到女领导……会不会开除？说说好话吧，数学老师又在跟前。家长受孩子影响也看不起数学老师，看得起的数学老师又因为他们换了岗……正纠结间，新任班主任吴明理老师上完课赶过来，大家一客气，把那一场尴尬化解了。

左级长用警示的眼神盯过去，暗示班主任吴明理不要讲话。吴明理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小伙，做老师两年不到，还没找女朋友，担任班主任很有冲劲，但不想接手是个整掉班主任的班级——凡是因为家长或者学生换掉课任和班任的班级，在老师们口中眼中都不是省油的灯——心里发怵，什么都不敢管。暗示他不要开口，正中下怀。

左级长乘胜追击。

“第一，语言不文明，不尊重老师，在班里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已经有学生跟着学样。假如有学生回家说让家长听到，有家教的学生家长——他们的孩子都是全年级前几名，中考高考都指着他们争光荣，教育局都要保护——这些家长追究起责任来，你们负得起嘛！你们的孩子不文明你们不配合教育我们也没办法，带坏别人的孩子就不行！

第二，在学校留宿不搞个人清洁，导致班级舍务屡次扣分，严重影响班级荣誉。

第三，第三，在教室上课不做值日，导致班级卫生经常扣分，再次影响班级荣誉。鉴于该生违纪行为非常严重，建议家长带回去教育，督促学生深刻反思，三天后拿着检查回来，请家长先行过关并签字，返校后在全班做检查并当众向数学老师认错道歉，年级视该生态度决定是否回来上课。至于继续留宿，要重新申请，宿舍管理老师同意了才能继续住宿。请问听明白了吗？”

左级长普普通通的男老师模样，在说完这一通严正声明后，面色放光，眼睛明亮，显出他绵里藏针的个性。

……

“如果对上述决定有异议，我可以陪同你们一起去教育局反映情况。再者也请您清楚，我们是教育您的孩子，不是要害他，您没必要跟我们搞针对。初一学生正是习惯养成的阶段，发现问题赶紧解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您这样护着孩子，教育无效将来也是您……”

“级长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学生爸爸收起挑衅无赖的眼神，打断左级长的话。

左士铭知道这种家长油盐不进，也懒得再费口舌。吴明理赶紧起来走了。黄也平老师正听得上瘾，也只能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学生妈妈犹豫了一下，也走了出去。

学生爸爸说孩子不喜欢现在的男数学老师，希望原来的女数学老师继续教孩子数学，左级长终于有机会将他太太与杨洋老师斗争的过程讲给他听。

“骂得对。她就是个神经病！看到年轻女人穿得漂亮就疑神疑鬼。那级长，那个数学老师能回来吗？让我太太认错能回来吗？”

“不可能了！八抬大桥也抬不回来了。学校工作不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太太一吵就把老师换了？既然可以换走为什么不可以换回来？”

“这不归我管，你可以找校长。孩子你先带回去吧，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一会要上课，你们夫妻商量吧，我去班里叫你孩子出来，从今天起停课反省。”

左级长走了。

家长会不会再去找毛副校长厮闹？带孩子回去后会不会发生家庭内部矛盾？左级长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他走去上课的脚像踩在海绵垫子上。虽然貌似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但生活是残酷的，真相随时会因人而异，面目全非。他甚至有点后悔不该听岳晓明、张剑正挑唆，跟家长较真。

毛校都没办法，黄老师教学能力又……

仗义执言爽一时，后患无穷苦半生。

假如他的“字典无脏话”被解读成“不怕流氓耍无赖，最怕流氓有文化”，他又如何破解？

看着学生全神贯注听课的脸，他恨不得其中坐着张剑正或者岳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