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里。
白河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这是他拜师上山以来,第一回离开白云山如此远。
他辗转片刻,干脆起身挺背,屈起一只腿坐着。伸出手,摸到放在一旁的无名剑,迎着窗前洒下的月光,可以看清无名的剑柄剑鞘。
白河握住剑柄,拔开一小截,剑身裸露在空气中,仔细看去,银色的脊身上碎纹蜿蜒至剑锋,这是一柄碎剑,正是上次抵挡魔气后碎裂的无名。
他的无名剑与山门中其他弟子佩剑稍有不同,当年师傅将他带回白云山时,他总是因那时发生的事受到梦魇,夜里无法安睡,精神状态极差。所以师傅特地为他亲自挑选了这柄无名剑,淬锻时使用了西海冰晶作为部分原材,具有独特的宁神之效。
白河本以为无名会就此不见,回山的第二天,辰韦师兄竟找回了这柄陪伴他多年的无名剑,并施以术法勉强重聚剑身,封于剑鞘之内,只是无法使用。
不过即便如此,无名剑能重回他身边,白河已是满足。
此行下山,掌门尊长一是让白河去寻师傅望尘,二是因为此事。念及白河不愿重配新剑,不肯离弃无名,于是让他前往阴山,阴山谷底有世代传承百年的铸剑一族,或可重铸无名剑。
不过在此之前,白河还需跟柳石凌同路走一遭,按照今日前行的路线,柳石凌目的应在南面,而前去阴山需往西而行。
白河抚摸剑身,时候未到,急也无用。
他刚把无名放下,忽闻屋外有动静,声响微弱,但夜里寂静,何况是白河这样的修仙之人,一下便听出声音从顶上传来。
白河抬头望向屋顶,周身灵力流转,他下意识拿上无名剑,轻手轻脚走至窗边,打开半边窗户,一脚踏上桌凳,另一脚跟上踩在窗框,运气轻轻攀上墙壁,借力翻身,一个纵身便轻盈跃至楼顶。
白河站稳身躯,抬眼望向四周,客栈的顶层比周围的楼层高出一截,他站在屋顶,一眼可以望尽周围状况。
此时的夜已深,灯火皆已熄灭,只剩少数的星火点点,街道上空荡无人,偶有远方传出几声犬吠。
白河面朝的方向没有人影,他的耳朵动了动,猛地转身朝向背后,前方从暗处走近一道黑影。随着遮挡月光的云层慢慢散去,黑影逐渐露出他的模样。
白河定睛一看,对面身穿紫衣,眼睛微阖,神情淡漠,左手托着一只阴阳镜,灵气时隐时现,是对方正在驱动,像是在探测什么。
白河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你是星昴罢。不久前我们在楼下见过,不知深更半夜为何在此施法?你的另一位同伴在何处?”
星昴没理会他,继续观察手中的阴阳镜,站在屋脊上一动不动,眼中闪过紫光,仿佛入定一般。
白河安静地注视,过了一会,仍不见其他异样,索性原地坐下,他不急于一时半刻。
眼前这位紫穹宫的道长看上去比另一位要小,方才还在楼下之时,白河并未察觉到他的灵力,以为他只是位普通修道之人。
此时亲眼所见他在运气,周身的灵力波动幅度却极小,白河不会以为他修行浅薄,他可以如此自如地控制灵力,反倒是修行深厚的表现,不容小觑。
星昴手中的阴阳镜光芒逐渐淡下,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不染尘埃,他低眉朝白河看去,这让白河想起了一个人。
不知是山上的庚桑小师叔还是眼前这位星昴更具修仙之缘。
他们二人均年纪轻轻,星昴稍大一些,但可以看出能力丝毫不逊色于白河。
白河道:“据我所知,紫穹宫位于虞北一带,距此少说也有千余里,为何会来此地?”
星昴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发现没人可以替他回答,只好开了口:“不便告知。”
白河将手撑在剑柄上,歪着脖子道:“你刚刚手里拿的是什么稀奇宝贝?我们白云山穷,从未见过这种好宝贝。”
星昴看了一眼收回腰间紫木匣中的阴阳镜,这是紫穹宫从许久前传下,用阴山天石、昏霞坚木以及虞渊沉冰外加灵气喂养才特制出的辅助仙器,紫穹宫仅存有三只,他手中这只是最晚制成的,所以才能特许他带出用于寻物。
星昴道:“此乃本门之物,外界自当没有。”
白河了然地点点头,道:“让我猜猜,你们来此,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星昴神情微微变化,像是说中一般,果然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比庚桑更好打交道,不是木头人什么都没反应,白河心想。
“我只是猜测,你可以不说。”白河故作闲聊姿态,接着道,“其实我和你一样,离开师门也是奉了掌门之命。没想到途中还能遇到同道人,正是让我开了眼界,不枉下山走此一遭。”
星昴抿着唇,视线游移不定,道:“你是白云山弟子?”
“正是。”白河点了点头,道,“不知你们在外多久,有否碰见过我师傅。他名号望尘,我此行也要寻他。”
星昴摇摇头,道:“未曾见过。”
白河叹息道:“师傅他时常在外游历,我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你既已完事仍留在这,是在等另一位道长?他去了何处?不如你坐下,陪我边赏月边等,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星昴犹豫片刻,确实被白河说中,星晟离去已有一段时间,仍未归来,不知途中是否出了差错。
他心中担忧,挪到白河身旁,照着他的样子缓慢坐下,将腿弯曲伸出,道:“星晟他在镇上查探,按理此刻应会归来才是。”
白河道:“他可有说往哪个方向而去。”
星昴顿了顿,指向对面的一条街道,道:“是那边。”
白河眯眼望去,那条街上有一座面积比周围大了几多倍的房屋,围墙绕了一圈,甚至可以看到其间有片小湖,月色中波光粼粼。
“莫非星晟停留在那?”白河道,“那里看上去是大户人家,不像其他地方易探易脱身。”
“你的意思是?”星昴的声音明显紧张几分。
白河道:“不用担心。星晟也是修仙之人,普通人困不住他。他或是因事耽搁了,不如你回房休息,天亮再去寻他。”
星昴道:“不可。万一……”
白河看向他,道:“万一什么?除非遇见厉害的妖物,否则他不会轻易出事。”
星昴皱了眉,望着不远处的府邸,道:“多谢你的劝告,我不放心。不必劳烦你,我一人过去寻找。”
白河还想说什么,星昴已经站起来,轻身跃至对面屋顶,很快闪身至对面街道。
白河拍拍衣摆站起来,云层再次将月光遮挡起来,看不清夜色中缩小的星昴的声影,他收回视线,翻身进到屋内。
白河刚踩在窗框,听到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赶紧跳下窗,奔至房门,将门打开。
“怎么了?”白河问。
只见柳石凌穿着一身白衣内衬,领子微乱,露出脖子锁骨,她抬起眼皮,神色不安,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看到白河,才舒了口气。
“你睡沉了吗?我敲了好一会,你没任何反应,我还以为……”柳石凌住了口。
白河无奈笑道:“发生何事?我方才不在屋内。你莫不是以为我会半夜偷偷离开罢?”
柳石凌瞥了他一眼,知道是她担心多余,道:“你若离开最好不过。方才是你弄出的声音?你去做了什么?”
白河指了指头顶,道:“在上面吹风。”
柳石凌蹙眉,顺着他的手指抬头往上看,满脸疑惑道:“大半夜不睡觉,吹什么风?”
白河耸耸肩,道:“你不懂。”
“我有何不懂?”柳石凌激烈反驳。
“嘘。”白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难道还要吵醒那只小妖?”
柳石凌捂住嘴,低声道:“小玉睡得熟。你这一整天奇奇怪怪的。”
白河摊手,道:“不是我奇怪,是这个镇奇怪。”
柳石凌道:“你又看出什么了?”
白河道:“先前两位紫穹宫来的道长并非凑巧路过此地。”
柳石凌往四周看了看,道:“你是说,他们便是冲着青镇而来?我不明白。”
白河摸摸下颌,道:“具体我不清楚,总之他们有所隐瞒。至于青镇,过两天的拜祭,或许与此相关。”
柳石凌困倦袭来,打起哈欠,道:“到时也不关我们的事了。我实在困了,回去睡下,明日再说。”
白河看着她眯缝了眼,不再多说,目送她转身回了房,关上门躺去床上,睁着眼一夜未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