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山间彻底被满山翠绿覆盖,白云悠悠,溪水缓缓流淌。
而贺家人一大早就起来,小泥炉在院里燃起炊烟,给常年无人来往的山林增加一些生活气息。
溪哥儿修养了一两日,已经能睁开眼坐在凳子上玩耍,只是还不能下地走。但也算让一家人放心下来,平平安安没事就好。
周淑云吹凉一碗热粥,坐在溪哥儿旁边喂他,道:“家里七口人,仅一口锅是不成的,等屋里屋外收拾出来,我去乡里请铁匠再打一口大锅,买几个腌菜坛子。”
分到的东西不多,能从老两口手里抠出一口大铁锅,已经足够让两个老的心疼好几个月。
贺尧山点头:“我陪娘去,”搬搬扛扛什么的他能做。
另外一边,林榆和贺尧川蹲在地上,抵着头小声说话。早上起来,林榆没忘记教贺尧川读书的事,他让贺尧川从山上找来一块石板,石板平滑坚硬。
昨天烧柴火还剩下不少木炭,找一块稍微打磨到趁手,捏在手上就能写字。硬笔字到底和毛笔字不同,林榆将最简单的《三字经》写在上面,教贺尧川从第一个字开始认。
“人之初,性本善……”竟像在教小学生一样。
第一次读书,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看着陌生的文字,贺尧川隐藏着心里的激动高兴,跟着林榆读起来。
读完一句,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又跟着林榆在地上涂涂画画。
他俩如此和谐默契,吸引了一家人的注意。周淑云和孙月华知道林榆会读书,也好奇凑上去。贺尧山和贺长德更是憧憬,一家人围在林榆身边。
“叔婶、大哥大嫂也学?”
周淑云忙摇头笑了:“我和你叔一大把年纪,就不学这个,你们年轻人该多识几个字。”
从前家里没钱,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如今阴差阳错收了一个干哥儿,又会读书认字又能干,周淑云有时候都在想,这是老天爷眷顾她,让她苦尽甘来。
贺尧山和弟弟一样,都对读书很向往,自然而然坐下一起学习。
林榆话音顿住,目光看向一旁羡慕又不敢学的孙月华,道:“大嫂也来一起?”
古代的女人哥儿地位低,寻常百姓是不会送女儿哥儿去读书的,只有上层家族的子女才一视同仁。
孙月华从小被灌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只觉得对于她来说,读书是违背常理的事。可林榆喊她学习的那种语气和神色十分淡定,让孙月华猛然一想,为何女人哥儿就不能读书呢?前朝不也有女皇帝吗?
想归这么想,孙月华最终还是没胆量做这种破格的事。
直到贺尧山笑着开口:“咱一起学,以后便能教孩子了。”他的话给了孙月华勇气。周淑云也推了推她,道:“快去,好不容易有了‘小夫子’。”
没人阻拦和怪罪,孙月华心怦怦直跳动,挨着她相公坐下。
林榆又站起身,把溪哥儿连着椅子抱过来。溪哥儿今年六岁,在他们那个时代,该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从小耳濡目染一起学,总是没错的。
朗朗书声隐藏在山间,四野无人路过,也无人知晓这片山林里,藏着一处生机勃勃朝气蓬勃的“小私塾”。
辰时末,念完书的一家人意犹未尽,把注意力放在要紧的事情上。屋外已经全部打扫干净,剩下屋内还需要仔细洒扫。
林榆惦记昨天要砌挡墙的事,这是一项大工程,没有机械设备,只能人工夯土砌石。
“村里什么地方有黄泥?或者黏土?”
“河边就有,”贺尧川想起之前在他和林榆的床之间,砌了一堵墙的事情。
那时候迁怒林榆,现在想来心生歉疚。贺尧川偷偷观察林榆神色,见林榆没有提起那回事,贺尧川松口气,绝不再提分墙的事。
林榆可没想那么多,他们拿了桶往河边去。果然看见不少粘土,林榆用铲子把土铲进桶里,等积实后,让贺尧川挑上扁担挑回去,他力气小,两只手只能提一桶。
来来回回三趟,挖了足够的黄黏土。山泉就在后面,贺尧川用水拌合,这种事他最熟悉。
石头是从山上弄回来的,用凿子把石头凿成方块形。看着简单,却足足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周淑云几人已经把屋内全部打扫干净,贺尧山和贺长德把廊下的柱子桌子全部摆进去,终于增添了生活气息,看着像是住了几年的样子。
屋子能住人了,周淑云才发现每间屋子都漏风,便让贺长德和贺尧川用黏土把漏风的地方填堵上。
抬头一看,瓦片也是缺损破烂的,天光从屋顶直照下来。辛亏是没下雨,不然该一个个都淋成落汤鸡了。瓦片这东西要拿钱买,周淑云直感叹,搬了家花钱的地方真不少。
原本觉得八两银子足够了,现在仔细一算,买东买西,用完也不剩多少。他把铜钱包在帕子里,又把帕子塞进钱袋,拿上钱出门:“我和你们爹去村里问问,哪家有剩下的瓦片,买些回来补屋顶。”
说完便匆匆出门,一点时间也不敢耽搁。
留贺尧川和孙月华在家里继续打扫灶房、茅房,一边照看溪哥儿。林榆和贺尧川往深山里去砍竹子,分家时,他们得了很小一片山林,离新家近。
砍下的竹子要整根的,贺尧川埋头干活,把三根大青竹扛在肩膀上。林榆力气小,仅能拖动一根,跟在贺尧川身后往回拉。
回去以后和泥砌墙,打锚是最麻烦的,古代没有机器,只能用锤子一根根往土里凿,贺尧川累的一身汗,手臂手背青筋凸起,速度却不慢。
不得不说林榆的办法很管用,将细密的绳网绑在下排的竹竿上。又在纵向的两根竹竿间连接绳子。便做成了简易的挡土墙。
最后林榆找来一块胸口宽的大石,呼哧呼哧往回搬。贺尧川走过来,一言不发接过他手里的石头,也不知道林榆要做什么,就抱着石头愣愣站在林榆面前看着他,等待指挥。
林榆扑哧笑出声,只觉得贺尧川这副模样,很像他以前养的大狗狗。
“站在高处,把石头顺着山坡扔下去。”
“这里?”贺尧川爬到最高的一处。
林榆看一眼,比了ok的手势,贺尧川觉得是可以的意思。然后把石头扔下去。胸口大的石头分量不轻,急速滚下坡时,被密网稳稳拦下。
这就是挡墙的作用,这是林榆能找来的附近最大的石块。这样的石块都能拦下,那坡上的碎石土壤,肯定也没问题。
忙完这一切,又是大半日光阴过去。
周淑云他们已经把屋顶和院墙补好,赶在夕阳落下的最后一刻。他们拿上镰刀锄头,把柴门外石阶两侧陡坡上的花藤杂草全部砍完,避免蛇虫鼠蚁,照旧洒了一圈雄黄粉。
看着巨大的变化,林榆眼里瞬间形成一副鲜明的对比图——改造前和改造后的对比图。
从满院杂草无处下脚,到干干净净豁然开朗。从四处透风墙瓦破败的屋子,到暖和整洁的小居室,一切都像是有了人住的样子。
斜角处的灶房被收拾整洁,灶台都是干净的,把铁锅架上去,算是他们新家正式的开锅饭。烟囱在黄昏余晖下升起炊烟,灶膛里的火劈里啪啦燃烧。
周淑云和孙月华站在案板边,切菜咚咚咚直响。林榆帮着烧火,把几个红薯扔进去,撑着下巴等红薯熟。
院外,贺尧川和贺尧山正复习早上学过的字,拿枝条在地面写。各自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写的不对,为了一个字竟然争了起来。
周淑云往屋外一瞧,摇摇头笑了:“没名堂,两个大小伙子,还不如你阿嫂学的快。你阿嫂晌午就能记下六个字了。”
林榆砰然一笑,乐呵呵看着院外,收拾齐整的新家一片温馨和乐,陌生的布局也渐渐亲切熟悉起来,只因为有熟悉的人在。
林榆拿火钳把灶膛里的红薯拨弄出来,撕开外面一层焦黑的壳,露出软糯香甜的瓤。放在手里有些烫,林榆左手滚右手,吹了又吹,喂给溪哥儿吃。
小溪精神好了大半,除了夜里偶尔会喊疼,白天就爱跟着林榆笑呵呵。林榆闲下来,就会给小溪讲笑话,逗的小溪直乐呵。有时候周淑云在一旁做事,也没忍住笑出声。
晚饭是简单的菜汤和烤红薯,只因刚搬过来,这两天都在收拾,没来得及置办家当。只有一口锅,无法炒菜的同时煮饭。
吃饭前,周淑云打开钱匣子数了数,原本有八两银子。但买雄黄粉花了五文、买瓦片花了三十文。明天还要去趟乡里置办,一口铁锅至少六百文,再买三个坛子一百文,杂七杂八的也要五十文左右。
昨天搬家的时候她才想起,榆哥儿一直睡的都是竹椅,椅子还是破的。大川给了一床被子,两个娃娃冷了这么多天,硬是忍着不说。
周淑云思来想去,咬了咬牙,打算明天去乡里给林榆置办一架木床。一张木床怎么也要一两银,现在手上拮据,若能找到被变卖的旧木床,只要牢固一样能用,如此只需要花几百文,就能买回来。
周淑云不擅长算钱,杂七杂八的花销,竟算了足足两刻钟,最后得出结果。八两银子,要花去足足一两三钱。这样一算,就剩下六两七钱。
周淑云顿时愁容满面,这钱留着,以后要置办鸡鸭鹅,置办油盐酱醋,一家七口人也要勒紧裤腰过日子。只能盼着今年收成好,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这顿饭吃的慢,周淑云心里全是钱的事。她看一眼小儿子,溪哥儿正捧着碗喝菜汤,这些日子都饿瘦了一些。前几天,就看见小溪对门口路过的卖糖郎依依不舍,却忍着没说想吃。
寻常人家的孩子,撒撒娇还能吃到嘴呢。
周淑云搁下筷子,心一横道:“明日大山跟我去乡里,置办家当,再买三斤肉和七根大棒骨回来,咱一家人明天吃顿开火饭。我知道,家里日子紧,以后是好是坏都全靠我们自己。明天敞开肚皮吃一顿,过后咱家就要忙起来了。”
她语气肯定,说完一片安静,一家人都齐刷刷看向她愣住了。
“娘刚才说的是……吃肉?”贺尧山不敢相信,连忙让媳妇拧自己。孙月华用力一拧,钻心的疼传来,贺尧山却笑了。
“娘说了,三斤肉、七根大棒骨,”孙月华也满心欢喜,那可是肉啊,她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大口吃肉了,在贺家那边,一点肉渣都是奢侈的。
贺尧川和林榆淡定很多,只是再淡定,眼里也浮现出笑意久久不散。林榆摸摸小溪的头,两个小哥儿趴在桌子底下窃喜,“明天能吃肉了~”
小溪用力点头,被林榆抱在身上,偷偷用头蹭蹭林榆。一想到吃肉,觉得碗里的菜汤都是香的,捧着喝了一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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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