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冷意袭人,林榆缩在小薄被里,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草帘后影影绰绰。贺尧川依旧按时起床,穿衣叠被出门。
趁太阳还没出山,一家人扛锄头赶牛出门干活,家里还剩溪哥儿、林榆和孙月华,孙月华负责一日三餐,比别人出门都晚。做饭比下地干活轻松,她知道这是婆母迁就她。
溪哥儿年纪还小,和爹娘睡在一个房间。他醒来见身边没有人,自己学会穿衣穿鞋,叠好小棉被,饿了到灶房拿一个馒头吃。
林榆蹲在廊下刷牙,再掬一捧温水洗脸,恰逢一丝晨风吹来,一整天的干劲都上来了。
“榆哥哥,”溪哥儿喊他一声,跑过来坐在林榆怀里,拿了一个馒头,一分为二给林榆。
林榆低头一咬,抱着溪哥儿摇摇晃晃,道:“阿嫂今日怎么没起床?”
溪哥儿捧着半个馒头吃完,想起大嫂来,他摇摇头不知道。林榆察觉一丝不对劲,正要牵着溪哥儿去敲门,便看见郑彩凤走到孙月华门口,拍门的声音砰砰响。
“我说大山家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做饭,是想饿死我们一家人?别以为进了门就可以偷懒了,一院子活摆着呢。”
说完,门被打开,孙月华气色难看,虚虚道:“许是昨夜受了风寒……我这就去。”
“谁家媳妇没个三灾六病,还不是要乖乖起来干活,都是泥腿子,还想学镇上小姐哥儿那样娇气?命根子浅就别硬享福。”
话里话外透着阴阳怪气,孙月华想说话,嗓子一阵干痒说不出来。
林榆把溪哥儿放在凳子上,过去拦下郑彩凤:“堂叔母站着说话不腰疼,生病的人又不是你。阿婶和大嫂每日都要下地忙活,还得回来伺候一大家子?到底是谁娇生惯养?我看命根子浅硬享福的人是你才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乞丐想吃饭还得瘸着腿爬两步呢,好好一个人连叫花子都不如。”
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叫郑彩凤连插话的机会也没有,被骂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怒声道:“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有爹生没娘养的,教你学会以下犯上了,这个家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爹娘只教会我堂堂做人,没教我学堂叔母的刻薄做派!”说完,林榆拉上孙月华离开,才不让大嫂看见大房家的嘴脸。
郑彩凤在后面指着林榆骂,乡下骂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不知是哪一句话惹了林榆,林榆眼眶一红,抓起墙角扫帚就走回去,“堂叔母还想继续打架吗?”
郑彩凤陡然噤声,脸色惶惶往屋里走,边走边喊赵春花。
虽然骂的凶狠,林榆却没生气,犯不着为了这种人伤身体。他扶孙月华坐下,挽起袖子往灶房走:“阿嫂只管歇着,早饭我也能做,你在一旁指挥我便是。”
前世没少自己下厨,不管做的好不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后来渐渐的,也琢磨出一些做饭的门道,能操持几样拿手好菜。
孙月华虚弱点头,道:“米在左侧柜子里,煮一锅粥便好。”
煮粥简单,林榆捧来一把柴叶,用火石点燃塞进灶膛,掰断几根树枝扔进去,待火势稍大,再塞一根劈开的大柴,灶膛的火越来越旺。
洗好的米倒入锅中,快煮熟的时候放上蒸格,把糙面馒头热了。贺家一大家子人多,每顿便要吃十几个,咸菜也得切一大碗。
林榆轻轻松松做完,站在院里吹风,想起以前学过的广播体操,手脚不由自主动起来,溪哥儿好奇,跟在林榆身后学习。
“榆哥儿你在做什么,动作倒是奇了。”孙月华咳嗽两声,看着林榆小溪打起一分精神,似乎也想跟着一起。
林榆一边伸展运动,一边道:“体操……就是强身健体的,阿嫂你容易生病,许是体质太差,早晨起来跳两下,活络活络身体。”
蹦蹦跳跳一刻钟,浑身上下都暖和,太阳也渐渐从山间升起,淡淡的光照在院里,三人说说笑笑,一扫早上的阴霾。
没人注意的身后,郑彩凤蹑手蹑脚,偷偷走到狗窝边,打开木门放出来财,咬牙切齿看向三人。
林榆正给孙月话讲笑话,惹的孙月华溪哥儿乐呵呵笑,只见笑容戛然而止,两人一脸惊恐,“榆哥儿快躲开!”
贺家养的狗仗势欺人,被郑彩凤喂过几顿肉,便成了一丘之貉。来财是一只干瘦的土白狗,汪汪两声涎水下流,对着林榆一顿狂吠。
林榆僵硬一笑:美好的一天,从被狗追出二里地开始呢。
苗圃里,贺家几人弯腰扯苗,今日要将辣椒苗和青瓜都种下。周淑云直起腰,抖抖青瓜苗上的土,放进背篓里。见村长家的孙子抗锄头迎面走来,她笑着打声招呼:“孙彦,去地里?”
孙彦个头高挑,模样周正,十七岁的小伙子瞧着也精神,见了周淑云便喊人:“周婶子早,我陪爹下田挖沟。”
“成,你先忙,改日来家里做客。”
他们家和村长家关系不错,孙彦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伙子,还在镇上读过两年书,认识几个字,比别人都斯文些。今年正是说亲的年纪,周淑云娘家倒是有几个侄女。但都是泥腿子出生,和人家读过书的不太相配。
孙彦正往前走,目光里便迎面奔来一位熊猫眼小哥儿,小哥儿清瘦,被一条狗追的哭兮兮,他还从未在村里见过这个陌生哥儿。
风吹在耳边,林榆拼了命的跑,来财始终跟在身上。林榆小时候被狗咬过一次,因此十分惧怕,尤其是龇牙咧嘴的土狗,如何打都打不跑。
心脏过度收缩怦怦直跳,林榆很不争气掉出一滴眼泪,直到看见贺尧川。林榆仿似抓住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奔向贺尧川,瞬间破涕为笑。
“贺尧川救我!”
熟悉的声音响彻山间,贺尧川正放下锄头,转身怀中便撞入一具温软削瘦的身躯,贺尧川瞳孔一震,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与小哥儿近距离接触,他耳廓通红,但神色骤然恼怒,想推开林榆,便看见一条狗追来。
林榆怕极了,自然不敢撒手,眼泪在风中直飙,赶紧躲进贺尧川背后,就差跳到贺尧川身上。
来财不足为惧,显然是随了欺软怕硬的郑彩凤,一见贺尧川,便夹着尾巴呜呜后退,龇牙咧嘴看一眼林榆。贺尧川举起锄头,眼中充斥凶狠,将来财逼退。
林榆从贺尧川身后探出一只脑袋,见狗跑开,才抹抹不争气的泪渍。
贺尧川皱眉回头,见林榆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撒手,想不到平时凶凶的小哥儿,也有怕狗的时候。
旁边周淑云和孙彦都看着,林榆有些不好意思,骤然放开贺尧川,苍白解释道:“小时候、被狗咬过。”
大约哭的太急,眼眶都是红的。原身模样不差,一双桃花含情眼晕染着淡红,被欺负后可怜兮兮。
贺尧川眼中倒映林榆这番模样,他似乎怔怔失魂,片刻后才回神,状若淡然弯腰放苗,道:“狗平时关着,怎么会出来?”
林榆一拍手道:“阿嫂病了,堂叔母差遣她做事,我便说了两句,堂叔母才放狗咬我。”
周淑云把镰刀往地里一放,气愤地道:“成日折腾小辈,也不怕亏心事做多了损阴德。”
林榆狠狠点头,表示赞同!他眉眼间神采奕奕,说话时灵动活泼,全然不似村里那些被规矩束缚的小哥儿,孙彦的目光不由自主多看一分,随即意识自己很没礼貌,一下子收回目光,道声别离开。
家中添了一位病患,种植辣椒和青瓜的活,由林榆代替孙月华来。贺尧山知道媳妇又病了,急的忙去郎中家里拿药。
贺长德带上贺尧川往地里去,自家没有牛,总不好一直占着村长家的牛用。只能起早贪黑抓紧耕犁,也好早日挖沟放水。
辣椒苗和青瓜都好种,屋前屋后两块菜地足够栽完。土已经翻过一遍,林榆拿着锄头抛坑,这一垄是辣椒,不需要插竹竿,栽苗进度快很多。一锄头一个坑,溪哥儿跟在身后放苗。
苗埋进坑里,覆好土便行,林榆和溪哥儿各自一垄,很快全部种完。周淑云提了一通粪水摇摇晃晃走过来,每个坑里浇灌一瓢。
这味道不好闻,种惯了庄稼的人不觉得刺鼻,林榆正在习惯中。
剩半块地不需要起垄,只需将苗埋进去。林榆拖来一捆小青竹,将竹竿插在土坑旁边。等过一段时间,青瓜藤便会顺着竿子往上攀爬,夏天一来,便有吃不完的瓜。
种完辣椒和青瓜,日头过去大半,林榆坐在田埂边,见一群七八岁的男娃娃聚集在贺家门前,他们手里拿着竹棍树枝,在草丛里敲敲打打。路过别人家的菜地时,一杆子打坏菜叶,然后哄闹着赶紧跑开。
“贺康安,快出来,”这群小子在门口等贺康安。贺康安脸上脏污,抹一把鼻涕跟上去,一群小娃娃消失在小路尽头。
溪哥儿靠在林榆怀里喝水,道:“他们是贾麻子家的二狗,还有李牛蛋。贺康安总和他们混在一起。”
林榆便问:“贾麻子是谁?李牛蛋又是谁?”
溪哥儿似乎有些害怕贾麻子,听见名字声音都小了许多,紧紧抓着林榆的手,害怕地说:“娘说贾麻子不是什么好人,上次我和阿嫂在河边放鸭子,他一直盯着我和阿嫂看。周围没别人,贾麻子就走过来,想抱我和阿嫂。然后大山哥和大川哥就来了。大川哥把贾麻子打了一顿,他才不敢来。”
这不就是猥琐老色狼吗,林榆道:“你娘说的没错,以后见了他赶紧跑开。”
“嗯嗯,我娘现在不敢让我一个人出去了。”
辣椒和青瓜种完,三人回去打草,春日的草新鲜,鸡鸭鹅吃了下的蛋更多。林榆和溪哥儿从地里翻出不少地龙,混在草里一同拿去喂鸡。
回去后,周淑云便扯着嗓子将郑彩凤骂一顿,隔壁人都能听见,实实在在为林榆出了一顿恶气,儿子儿媳都不在家,老两口从前倒是能说两句,如今家了多了个硬茬林榆,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傍晚鸭子归家,贺长德和贺尧川把牛牵回圈里捆着。林榆见状赶紧抓一捆鲜草喂牛,贺尧川提着一桶水过来,牛吃够了低头咕噜咕噜喝水。
禽畜圈里没有油灯,只透进外面一丝微光。林榆和贺尧川站的很近,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但谁也没有离开。
林榆扣扣手,唇畔微张正想说话,忽然听见院门口一阵吵闹。两三个妇人聚集在贺家门口,堵着贺家门,不让人出去。
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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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