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净 第14章 不速来客

转眼已至年关。秦王府合府上下皆忙碌着置备年货、打扫宅邸，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乱世不易，无论是苦难深重的百姓，还是瞬息生死的侯门将府，有谁不愿意过个热闹祥和的好年？幸运的是，在大唐秦王李世民经年累月的杀伐征战中，中华大地已经再一次呈现出大一统的端倪。想必来年，定会是个四海平安的好年景。

这天上午，李世民与众多属下武将正在彪名厅有一搭没一搭的商讨时局、议论国政，忽闻家丁来报，说是□□辖下红脂庭的四弟子阿史德朗力叩门，想要见府上白云净姑娘。家丁觉得来者是突厥人，不方便轻易进府，于是便事先进来禀报秦王。

李世民眼匝的肌肉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心中一紧，面上不露，内里却忐忑不安起来。

但李世民毕竟是震慑四海的气魄恢弘之人，来者此行目的尚且不知，何必就如此心焦了？他稳了稳自身阵脚，云淡风轻的说道：“来者是客，断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你告诉他，先请进彪名厅见过本王，然后才能自行面见本王家人。”

稍顷，一位眉目开阔、身材健硕、眼窝深邃、鼻梁高长的突厥青年迈大步走了进来，同时带进的寒气似乎还夹裹着北方草原冬季的气息。

“红脂庭弟子阿史德朗力拜见大唐秦王殿下。”此人语调高亢、声音坚毅，行礼的动作舒展、干脆，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

“免礼，来人，赐座，上茶。”秦王话语简洁有力，正襟危坐，上下打量来者，却并不急着开口。

还是阿史德朗力心中有事惦记，先急切的说道：“久闻秦王殿下风采卓绝、英姿盖世，今日有幸得见，方知此言不虚。阿史德荣幸之至。”

李世民并没有跟他谦虚客套，而是直截了当的问：“壮士不远万里，来我府上找寻净儿姑娘，所为何事啊？”

阿史德朗力微微一愣，事情头绪复杂，他也不知道秦王知道些什么，还是不知道什么，因此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方为妥当。

但他无愧是耿直豪气的草原侠士，很快便反守为攻道：“秦王殿下可否容鄙人单独与净儿面谈？所谈之事，殿下日后问她即可。”

李世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单刀直入：“你是受你师兄所托，接她回家的；还是受你师父之命，抓她回去的？”

李世民抬眼皮扫了一眼阿史德惊异的目光，“恕我直言，她如今有重伤在身，不能受到刺激，否则会呕血而亡。你还是先阐明来意，本王也好掂掇过滤一下措辞，言语上把把关，你再去找她不迟。”

虽然在李世民冠冕堂皇的说辞下，其私心昭然若揭，骗不过在座的几位心思缜密的将领，但他所言，也不全无道理。白云净的病，确实不能有大的情绪波动，激动、难过、兴奋都不好。

“什么？！她受了重伤？！伤哪了？！” 看得出来，阿史德朗力听闻净儿受伤的消息，是真的很着急。

四师弟阿史德朗力自幼在红脂庭一众男弟子中，与大师兄白云无边关系最为要好，彼此早已成为挚友，也自然与打小一起长大的师妹白云净平添了许多默契和交情。白云无边和白云净的事，除了三师父哥舒罕，没有人比他阿史德朗力更了解。因此，如果说，他是除了白云无边和三师父哥舒罕之外，最关心、挂念净儿的，也便不难理解。

“她的伤势，你一会儿问她本人好了。我时间有限，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阿史德朗力为人本就干脆，既然秦王已向他露出自己全然知道白云净身世的意思，他也不便再纠结，抬头郑重说道：“都不是。鄙人确是受大师兄白云无边所托而来，但不是为替师兄接她回家，而是——，”阿史德朗力挺起胸，给自己打了打气，“而是给她捎来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休书。”

……

厅上鸦雀无声。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在场众人呆坐那里，惊得无以复加。

“休书？！你是说你大师兄近三年来不曾露面，是因为变了心，不想与净儿白头偕老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这世间许多疑问，究其根本，并不似人们根据表象猜测到的那样。他全力抗争过，想要与净儿团聚。但最终失败了。败给命运，败给他自己以及净儿的优秀。为了他父母和净儿的终生安危，他也只能选择舍弃净儿。这是万不得已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世民开启了打破砂锅问到底模式。

“那日净儿只身逃走，我师父扑了个空，抓她不住，气的发疯。于是跑到国王颉利可汗那里，乱说一通。也不知她说了什么，反正我大师兄刚一从边境监督换防回来，便被以“欺上瞒下，私占可汗贡女”的罪名给抓了。可汗向来嗜色如命，此时失去理智，本欲立即处斩我大师兄，幸得他的父母族人和诸位特勤鼎力相护，才救得他一条性命。但被收押起来，不得而出。

颉利可汗有一爱女，也就是我国公主，名唤阿史那逸真。此位公主天姿国色、才情出众，又兼武艺超群、胆识过人，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她自幼立誓，非世间奇男子不嫁。向来眼高于顶。就这样一直长到二十八岁，也没有什么人能入她青眼。颉利可汗是个女儿控，向来溺爱这个女儿。也便由着她，并不曾逼她婚嫁。

直到三年前，她无意中看见了收押在监的白云无边，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对我大师兄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她求可汗放出我大师兄，安顿在可汗牙帐，创造条件与他朝夕相处、培养感情。

我大师兄虽然生的倜傥，人却并不风流。他信守着跟净儿的婚约，一直不肯应承公主。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一年半，后来可汗插手，逼迫我大师兄迎娶公主，不然以违抗王命论罪，祸及族人。

我大师兄自知此生既不能逃走，置父母族人的安危于不顾；也永远无法接回净儿，与之‘一生一世一双人’。万般无奈之下迎娶了公主，个中苦楚，不知秦王可能体味？”

话说到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明了。阿史德朗力说的没错，人争不过命，越是有担当的男人，他身上背负的东西越多，越无法做回自己。

“既然白云无边和阿史那逸真成亲已经一年多了，为什么休书现在才送来？”

阿史德朗力苍凉一笑，“秦王殿下果然厉害，可谓句句诛心。”

他叹了口气，神情老态得和他青春飞扬的脸庞极不搭调。“他们成亲以后，我大师兄并不甘心与净儿就此作罢。他知道净儿对他爱得深入骨髓、情深似海，所以他一直想劝服公主，让她接纳净儿作为妾室，回来和他们一起生活。无奈公主不允。”

“哦，你们公主一直坚持不让净儿回家？”

“据我所知，公主不是一个不通情理、心胸狭窄之人，如若换作别的哪个女子，公主说不定就允了。可偏偏我大师兄念念不忘的妻，是白云净。她是何等样的女子，想必公主已知晓。因而，听我大师兄讲，公主对净儿的戒备之心极重，她不愿意与这样一个钟灵毓秀、举世无双的女子苦心争夺夫君的宠爱。”

“所以白云无边只是让你送来了休书？早先对着你们长生天和狼神起过誓的婚约，就这么草草作罢了吗？”心爱的女子恢复了自由之身，李世民本应该完全高兴才对。但不知为什么，他的一双幽深眼眸中分明闪动着慨叹、不忍与愤怒。

阿史德朗力目光戒备的回望过来，说话也不像先前那般利索。“呃，不是。他本来想亲自前来，看看，看看净儿，当面跟她把整件事情说清楚。可就在两个月前，公主怀了，怀了身孕。疾医说公主胎像不稳，让我大师兄小心伺候。他也便不敢离开了。”

在场的将领都明白，当下，白云无边别无他法，只能彻底舍弃净儿。

良久，李世民一声轻叹逸出，起身望向众人：“你等今日早些回府吧。也好回去跟家人张罗张罗年节事项。”

又对着阿史德朗力说道：“这件事情恐怕她难以承受，你一个人过去找她，我终究不放心她的身体，还是跟你一道去比较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