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周,林中至给季津竹拆了伤口的线,摘了尿管和引流袋,药水只给她打三瓶,帮她细致地戴上护具,她恢复得能慢慢行走,但腿会发麻,需要人扶,时间一久头还会晕。
护工和小萍回去了,病房里只有季津竹,她慢慢地起身,费劲地下床,移步去洗手间,开始腿麻,胸口发闷。扶着沙发椅背,她细细喘气。
响起卡刷门后的嘀声,推开门进来一个人,是林中至,整洁干净的打扮,白衬衣,黑色西裤,白大褂扣得整齐。
见她这副架势,他猜测:“上厕所?”
季津竹实在提不起劲儿说话,若有似无地点头。
林中至举步过来,扶她去洗手间。
膀胱憋得难受,季津竹忍住不自在,由他扶着过去,大半个身子借着他的力气移动,进了宽敞的洗手间,他不紧不慢地松开她,确定她站稳了,“有事儿叫我。”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季津竹吃力地蹲下了身子。小解完了,心满意足地缓缓地站起身,握住门把手,想起屋子里的林中至,后知后觉地羞囧起来。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她是病人,他是医生,接触过数以万计的病人,什么令人难为情的情况没碰到过?早就见怪不怪了。
做完自我安慰的心理暗示,季津竹神色自若地拉开门出去,瞧见林中至就站在洗手间四五米开外的地方,即刻过来扶住她,似乎生怕她摔倒。
缓缓在床边坐下,季津竹轻声道:“麻烦您了,谢谢。”
林中至松开她,说不用,照例检查完她情况,跟她道别,阔步离开,去查看其他病人。
季津竹住的是特需病房,设施齐全,电视、电话、冰箱、微波炉、空调、沙发、二十四小时热水一应俱全,景观良好,隔离噪音。
次日天光大亮,她坐着放在床边的多功能电动轮椅,出了卧房,来到客厅,打开电视,随手播放推荐页面热播的仙侠剧,去盥洗室洗漱,例行惯例喝了一升的水,促进新陈代谢,排出毒素。
季津竹想洗个澡,忆起林中至嘱咐这几天腰椎尽量避免碰水,打消了念头,只用湿毛巾简单地擦了下其他部位。
如今不用扶把杆,她非常不习惯。换完衣服出来,胃口逐渐好转的她饥肠辘辘,正想发消息给家里的佣人小萍,问她什么时候过来,门铃就响起。
她问了一句是谁。
“我,林中至。”
季津竹惊讶,说了句请进,对方刷卡,门自动打开。
看见画中般的男人,季津竹目光微闪,礼貌询问:“是有什么事吗?”
“给你戴这个。”林中至进来,保温盒放桌上,将伸缩机器绑在季津竹的腰椎上。
“这个是什么?”季津竹好奇。
“伸缩机器。”林中至站起身,微微低头看她。“帮助消肿和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血凝块。”
他个子太高,从前跟她说话的时候会低头,尽量和她目光交汇,现在依然。对上他的视线,她略不自在地退后一步,低头看机器,戴上这个确实舒服了不少。
林中至站直身子,指着桌上的保温盒。“早餐买多了,一起吃。”
他是买多了所以给她?季津竹哭笑不得。“谢谢您,不用了。”
“你不吃,会扔掉,一起吃吧。”
如果二人除了医患关系,没有一段认识的过去,季津竹倒不会推托。“谢谢,真的不用了。”
林中至声音带着歉意,“如果你是因为曾经我伤害过你,生我的气,那么我现在跟你道歉,对不起,以前的我不成熟。”
在他说‘三番两次来纠缠我,你没有自尊心吗’之前就已经出现他对她不耐烦的迹象,她去找他,他变得冷淡,更早一点,她演出完,准备回国,叫他去接她,只是在地铁口等她,他都不愿意,迟迟没来。
“没关系。”他只是不喜欢她,并非对不起她,曾经为他做的一切她心甘情愿,从未后悔。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她勉强笑一笑。林中至清高孤傲,不曾想他竟然低下头颅和她道歉?时间果然可以改变很多,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耿耿于怀?“说真的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片刻之后才说:“忘了好。”
“嗯,往事随风嘛。” 这话不止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再说了,如果没有您,我都不能重回舞台,我应该感谢您。”
林中至勉强绽开一个微笑,“既然都过去了,一起吃个早餐吧。好歹故人一场,何必这么客气。”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放下了,季津竹轻松一笑,“话都说到这份上,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中至过去打开客厅的落地窗,用微波炉加热买的早餐,依依摆在灰棕色的圆桌上,全程干脆利落。
季津竹双手用力交叉,很快放开,拿手机给小萍发了消息,交代她不用带早餐过来后,尽量自若地在圆桌旁坐下,瞧见用半烫面做的包子,惊喜地说:“好像是小时候吃的那家。”林中至从保温盒里拿出两幅干净的竹筷,一副递给她。
季津竹接过,说了声谢谢。“放了葱没有?”她不吃葱蒜。
林中至说:“不知道。”
季津竹用竹筷夹了块包子放嘴边咬了口,心满意足。“没有放。还是我喜欢的猪肉馅。”
林中至一声不吭,季津竹也不介意。时过境迁,他是她的主治大夫,她自然会尽力以平常心待之。
寂静在蔓延,季津竹思绪发散到了过去。即将期末,林中至骑着电动车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复习,担心他一个人孤单,前一天回家给母亲过了生日的她过去陪他,看着他翻阅复习笔记,时间悄悄地流逝,圆月高挂,他看完了,她提议:“我们去玩吧。”
“去哪儿?”
“去坐船。”
二人出了便利店,瞧见电动车,她说她要坐他前面,他说好。
他坐上去了,她才坐上去,近乎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类似青草的味道,心底似乎有什么彻底萌发,那种感觉可以用水滴浸润土壤来形容。
她头不回地问:“会不会挡住你视线?”
“不会。” 他的声音比白天温柔了几分。
车子一路向北,数不清过了多少红绿灯,穿过隧道,来到一个斜坡,车速加快,风被她张开的手臂撞碎,她大声呼喊,感觉像飞往自由。
他们乘上船,捧着西瓜奶昔,看见绿皮火车从高架桥上呼啸而过,岸边垂柳随风摆动,月光在江面上掠来掠去,闪烁着金蓝色,像金沙粒子和星星被吹散在湖里。
她和他聊文学、哲学,发现有不少相同的见解,两人还都是电影发烧友。“人虽然都是人,但精神上会有隔离,你觉不觉得我们精神上同种?”
他点头称觉得,她喜不自胜,提及梦想,“我的梦想是成为明星首席。我特别喜欢穿着尖头鞋在舞台上奔跑的声音,那时候的我非常自由,忘记了烦恼,沉浸在我自己的王国里。”
他看着她,“因为你在用身体表达思想和灵魂。”
“没错。”
她问他为什么学医。
“学医超脱了一些东西。”他停顿几秒,继续说:“小时候经历过**,我本来想学呼吸内科,但发现骨科收益多,我对骨科也有兴趣,就干脆选了骨科。”
“对你来说,学医不止是一种谋生手段,还能让别人更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他看着她,眸光流转,“没错,”
想起自己顽固的父母,她问:“父母同意你学医吗?”
“家人一直都尊重我的想法。”
她心生羡慕,斗志昂扬,“希望我们两个都能在梦想的领域扶摇直上。
“会的。”
静静地把豆腐脑吃完,季津竹拿餐巾纸擦干净嘴,心满意足。“对了,还没正式恭喜您当上副主任医师。”她记得他的相关信息,小学连跳三级,初中跳了一级,因为是专业型博士,在读期间就完成了实习,于是抵扣了一年左右的规培,只规培了一年的时间,当了将近五年的主治医师,沉浸在科研、手术中,过五关斩六将才会在今年评上副主任医师。“祝贺您,离业内的顶尖越来越近了。”
他似有轻嘲,“这不算什么。”
季津竹欲言又止。年纪轻轻坐上副主任医师的位置,想来付出的代价非常人能想。不过话说回来,她始终不知道林中至的家庭背景,他从不跟她说,她也不想问,他们默契地不提这一话题。
林中至埋头收拾餐桌。除了干净的少年感,他如今还散发着沉稳又禁欲的轻熟男气息,对女生有着不可小觑的吸引力。季津竹稳住心神,“谢谢您的早餐。”
他客气地说不用谢,抬脚出去,轻声关门。
季津竹松了口气,难掩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