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细细,榴荫添绿。
一道玉青色身影自绿树阴浓处快步走出,应是要骑射的缘故,他今日穿了一身窄袖袍,袍衫外绕着彩帛销金抱肚,镶角革带束在腰间,更显身姿英挺。
微风摇碎婆娑光影,晃入少年温润的眉眼,透过那双眼眸,宋识隐约看到一川山水,若隐若现。
秦夷简走到她身旁停下,眼睫轻颤,似是心虚,他低眸看了看手中,那把黑漆弓实在无处可藏,只能用胳膊尽量挡住,而后拱起双手对着赵杙揖拜,“九大王。”
赵杙笑道:“你怎么还喊我九大王?爹爹已经给我取了字。”
宋识微眯眼眸,听着赵杙的话,秦夷简与他关系匪浅,不过秦家家风甚严,从不主动攀结权贵,她从衣饰上看出这人出身富贵,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官家的第九子德王。
既然是皇室宗亲,那当然不能怠慢,她跟着低首见礼,轻轻喊了一声:“九大王。”
赵杙收回举着榴花的手,低头笑了笑,“宋娘子不必多礼,适才看到宋娘子,我突然间想到了我的妹妹阿乐,她与你年纪相仿,那会儿夷简还在准备今日骑射的弓箭,我怕你等得无聊,才想以此来逗你开心。”
秦夷简眸色疏淡,他攥紧掌心中的弓,“阿识与康宁帝姬并不相像,她年纪轻,脸皮薄,还请九大王不要与她随便玩笑。”
赵杙自知没趣,随意丢掉指间的榴花,搭上秦夷简的肩膀,“你呀,总是这般守正持重,不过,我今天也确实莽撞了些。”
说着,他转身对着宋识合袖一揖,“宋娘子,方才多有冒犯,我在此向你赔个不是。”
宋识低头回礼,什么话也没说。
赵杙忽而注意到垂在她裙裾间的荷花玉佩,与秦夷简身上戴的那块一模一样,他顿了顿,笑说:“夷简,我看宋娘子来的时候很着急,大抵是有急事找你。”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赵杙投来的目光让宋识觉得很不舒服,她绞紧袖口,仰头问秦夷简:“九大王说你们今日要去城外骑射?”
秦夷简心间微颤,眸中愧色丛生,“是,几日前就约好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识又问。
其实她问完就后悔了,只是有旁人在,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言说。
赵杙抬头看了眼天色,“估计要到昏时了。”
小娘子低垂眼尾,脸上的失落明显可见,秦夷简看在眼里,不由眉心轻蹙,正要拱手向赵杙推掉今日的出游,却听得宋识又道:“铜爵和碑刻拓本一定花了你许多心思,这是爹爹给我的龙涎香,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赵杙转眸看向秦夷简,低声道:“原来你向我讨薛曜的拓本是为了给宋娘子?”
秦夷简颔首不答,推回装着龙涎香的瓷盒,“阿识,你喜好焚香,还是你留着罢。”
“夷简,这也是宋娘子的一片心意。”
赵杙嘴角噙着笑,继续帮着宋识说话:“当年爹爹知晓了龙涎香究竟为何物,当即下令,命被分赐此香的臣工尽数交回,这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足见龙涎香之稀奇,我猜,宋娘子的这块龙涎香,应当是爹爹日前赐予宋尚书的,那可是……”
“既是官家赐给宋尚书的,我便更不能收了,”秦夷简斩钉截铁道。
他侧过身,温声叮嘱宋识:“阿识,这是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赠人。”
宋识道:“你不是别人。”
“我也不可以,”秦夷简抬起眼眸,瞥向对面的赵杙,“正如九大王所说,谁能想到官家以后会不会再度下诏,将龙涎香尽数收回。”
赵杙霎时僵住嘴角。
看着赵杙吃瘪,宋识心中暗喜,不过还是佯作茫然,垂下眼帘不情不愿地把龙涎香收到褡裢里。
赵杙不死心,又道:“今日夷简与我比试骑射,外苑的宫人侍从不乏溜须拍马之辈,难免有失公允,宋娘子不如一同前去,也好做个见证,看看我们二人谁的箭法更为精进。”
宋识眼瞳微动,此人前面说秦夷简的箭法不如他,这会儿反倒怕有失公允,如此前后矛盾,分明就是想让秦夷简难堪。
不过,她也的确想看秦夷简射箭。
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平日里握惯笔的读书人,在马上拉弓射箭是什么样子。
“九大王,让阿识前去恐怕多有不妥。”
宋识刚要点头,就听到秦夷简开口替自己拒绝。
赵杙仍旧笑着,“没什么不妥,阿乐最近一直闹着出宫游玩,我这会儿差人回宫,把阿乐也接去外苑,她们两人正好可以凑在一起说说话。”
宋识怕秦夷简再次拒绝,偷偷拽住他的衣角扯了扯。
秦夷简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低眸看着她,似乎是在犹豫。
“夷简,看来宋娘子很想看你射箭。”
赵杙沉吟片刻,凑上前拉过秦夷简便是一阵耳语:“夷简,我这是在帮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想了想,接着道:“我有个主意,待会儿我失手射偏,你正中靶心,宋娘子自然对你更加倾慕。”
秦夷简默了下,道:“不必,九大王向来箭无虚发,何曾失过手?今日夷简自会拼尽全力。”
“你这种性子,我都替你发愁,我是真的想帮你,那次在开宝寺也是……”
赵杙还想再劝,可对方已经走出数步之远,他只能把嘴里的话咽回去。
秦夷简道:“九大王,若让阿识与我们一同去外苑,还需先告知母亲与宋婶母,征得她们的同意。”
赵杙点头:“那是自然,当然要两位夫人同意才行。”
宋识疑惑地看着他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窃窃私语了些什么,但好歹秦夷简同意了自己去外苑看骑射,她很高兴,至于母亲,她耳根子软,最好说话,肯定也会同意自己去。
结果与宋识设想的一样,母亲得知她要去外苑游玩,没有过多犹豫,秦伯母则多派了几名女使仆从,还不停嘱咐秦夷简照顾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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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苑即玉津园。
番邦诸国进贡的珍禽异兽皆豢养其中,宋识来这里看的最多的就是大宋境内不常见的兽禽,譬如狮子、训象、麒麟、孔雀等等,不过苑内的射场她几乎从未进去过。
缘由为何,便要说起她七岁那年遭遇的一次意外。
每逢清明重午时节,京中会在外苑的射场举办射柳比赛,无论官民商贾,男女长幼,凡有能骑善射者,皆可参与,虽说大宋崇文抑武,文人士大夫对骑射多有不齿,但宋文通人如其名,性情通达,从不反对儿女接触骑射,所以宋家两兄弟也跃跃欲试。
然而兄弟二人之中,年纪小的宋纪只打过弹弓,从未学过射箭。
宋识记得很清楚,那日射柳,别人都将箭射出去了,二哥还没把弓拉开,他见大哥射中柳枝,更是心急,脸颊憋涨得通红,费了半天劲终于把弓张开一点,弓弦却突然从指间崩出。
箭矢“咻”地一下斜飞射出,刚好射中场外的自己。
好在虚惊一场,箭矢只是穿过她的发髻,打落插在发间的金花筒钗。
不过她还是吓得不轻,爹爹和娘围着她查看半日,她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有个老叟说她这是被吓丢了魂,得叫魂才能重新说话,爹爹不管真假,当即带她去延真观讨了一碗符水。
她尝不出那掺着灰屑的符水是何滋味,只记得半碗水灌下肚,大家便开始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
几声过后,不知是符水与叫魂起了作用,还是她回过了神,看着爹爹和娘满面焦急,她心中也越发焦灼不安,拽紧父亲的衣袖泪流不止。
她的确是被吓到,但不是被箭射中发髻吓到,而是在箭射来的一刹那,有个模糊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似乎是一个人被乱箭穿身,从马背上坠下。
她想把这件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助地看向四周。
观中有位白须道人笑着向她摇了摇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
呆愣半晌,她忽然明白白须道人是想告诉她,不能把自己看到的画面说出来。
可是,为什么不能说呢?
男主终于登场,撒花[撒花]
秦夷简:[裂开]有人背地里偷偷撬墙角,我还能出来得再晚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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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绿树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