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浸寒,斜吹入户,掠起重重幔影。
帷幔间珠帘轻晃,伏在案上的小娘子眉梢微动,慢慢睁开朦胧双目,灯烛被风尽数熄灭,幸而明月高悬,她勉强能够看清四周,只是奇怪屋内何时悬挂了这么多帷幔。
她揉了揉额角,起身拨开垂在身前的帷幔,想去找取火折子点燃烛火,怎料那帷幔重重叠叠,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彼时,帷幔被风扬起,拂过眼角眉梢,带着淡淡的芙蕖清香,许是夜深露重,风中裹挟的凉意不断渗入衣衫,吹得她咳嗽不止。
待拢紧衣襟,抬眸再看,帷幔后竟显现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影子在月光下近乎透明,周围飞浮着许多细碎的莹白光尘,有种说不出的诡诞。
正当她思索着,影子忽然微抬衣袖,隔着帷幔向她伸出手。
她没有半分恐惧,只觉得心间无端翻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闷得她胸口难受至极,眼角不知何时已滚落两行清泪。
摸着脸上湿润,她脑中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冲动,想迫不及待上前,撩起帷幔看清那人是谁。
可就在指尖触碰到帷幔的那一刻,风势倏而转大。
帷幔翻卷,珠帘声乱。
“阿识,阿识……”
几声呼喊又忧又急,给人莫名的熟悉感。
她惊疑不定,顿住脚步回头张望。
四下空无一人……
可方才她分明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愣神许久,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拧起眉心,以为病中生出错觉,也不愿再去细想。
忽然,她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密密麻麻的寒意顺着脊背迅速爬向四肢百骸,未等她反应过来,便有一团刺眼的白光在眼前炸开。
黑夜被骤然撕裂,须臾之间,一切归于静寂。
然而当她再次睁眼,所见景象已大不相同。
此时天色尚不算晚,外面明霞满天,庭树檐瓦皆染上一层薄淡的暮色,屋中也没有层层叠叠的帷幔,所有陈设一应如旧。
母亲垂着头守坐在榻边,她身旁站着二哥和侍药的女使,他们的嘴唇张张合合,好像在说着什么,只是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有风吹过,珠帘玎当作响,她不禁想起刚才那个奇怪的梦……
“醒了!娘,阿识醒了!”
宋识游离在外的思绪瞬间收回,只见二哥喜出望外地看着自己,原本担忧的脸色也变得明朗起来。
“娘。”
她扯动喉咙,轻轻唤了一声。
听到声音,章氏猛地回头,眼中登时浮现无尽喜色,激动之余,她将女儿的手抓得更紧,“还难受么?”
此刻宋识头痛欲裂,身上仿佛有块重如千斤的巨石,压得她使不出一丝力气,可她不想让母亲和兄长担心,便笑着摇了摇头。
但她眼眶浮肿,脸庞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疲弱不堪,章氏想起苏郎中交待的话,忙去摸她的额头,自前日从延真观回来,女儿就烧热难退,吃了两日药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谁知昨夜又发高热,还泪流不止,请来的老郎中又是热敷又是针灸,最后没办法去延真观请了碗符水,折腾到晌午才将热退下去,说不难受怎么可能?
想到此处,章氏就惆怅得紧,好在指腹下的温度不烫,她兀自叹口气,把女儿扶坐起来,揽着她的肩背靠在自己怀里。
不等章氏发话,宋纪便从女使手里拿过药碗,顺势伸脚把旁边的圆凳勾到榻前坐下,“阿识,你醒得可真是时候,这药是苏郎中才熬好的,快趁热喝了,喝完药二哥给你拿樱桃煎吃,吃着可甜了。”
这几日宋识两眼一睁就是喝药,现在她一看到那深褐色的药汤就发怵,嘴里也不自觉地泛苦,慌忙闭上眼睛,攥紧母亲的衣袖使劲把脸往里藏。
章氏温声哄道:“阿识听话,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娘,你这么说肯定不行,得看我的。”
宋纪轻挑眉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昨日官家赐给爹爹两块香,我问爹爹讨了一块,点上不过片刻,便觉满室异香,一问爹爹才知那是前朝留下来的古龙涎,阿识,只要你喝完药,我就把那块古龙涎拿来给你。”
龙涎香色香奇绝,哪怕只燃上一小块,也能芬郁终日,难怪她今日在二哥身上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可惜实难获取,所以诸般香品中,唯有此香最为贵重,每饼可值百贯钱,市舶司中外邦船舶运来的货物里虽然也有龙涎香,可许多商贾为了牟利,私下贩卖的水龙涎品质良莠不齐,当然比不过二哥所说的前朝旧存。
宋识眼中一亮,瞬间来了精神,但想到那又酸又苦的汤药,便不由自主地皱紧鼻子闭上眼睛,可那古龙涎又着实令她心动。
犹豫片刻,她慢慢转头,视死如归地盯着药碗。
宋纪忍俊不禁,手上也没闲着,当即舀满一勺药汤送过去,哪知药刚喂到她嘴里就全被吐了出来,他叹了口气,故意道:“良药苦口,想你之前还说要效仿先贤,将金石古物的铭文、花纹摹录下来,考释成书,怎么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这些话在宋识心中激起千层浪涛,她咬紧嘴唇,不服气地看着二哥,一句话也没说,拽过药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没一会儿功夫,那药碗便见了底。
“这点苦我怎么吃不了?二哥要说话算话。”
她被苦得睁不开眼睛,却还是仰着头坚持说完,做学问比吃药难太多太多,但她一定要做到,要证明自己。
“二哥几时骗过你?你先吃些蜜饯解解苦,我现在就去给你拿龙涎香,”宋纪点头直拍胸脯,将药碗交给女使后,起身去拿盛放果干蜜饯的梅红匣子。
宋识撇过脸,“谁要吃这些,一点也不苦。”
宋纪把梅红匣子递给母亲,打趣道:“娘,瞧瞧阿识现在多厉害,都不怕苦了。”
章氏拈起一颗雕花梅球填到宋识口中,笑盈盈道:“你二哥就怕你嚷嚷着苦不肯吃药,特意赶早去李记果子铺又买了些。”
宋识轻哼一声,不过嚼着蜜饯,慢慢也不觉得嘴里有多苦了。
但还有一个地方令她不解。
二哥走后,她总能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芙蕖香,与梦中闻到的香气相差无几,可这些时日她并未熏过芙蕖香,母亲身上也没有那种味道。
沉思间,目光不经意掠过堆在榻侧的书稿,她忽然想到前几日读过的志怪笔记,里面不乏类似的记载。
少年人总爱胡思乱想,更何况宋识还在病中,头脑仍不清醒,自然只往不好的地方想,她越想越怕,面色也越发难看,最后竟转头扑到母亲怀里,弱弱地喊了句:“娘。”
章氏低头,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宋识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娘,我刚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我害怕。”
章氏笑了笑,轻轻拍抚她的后背,“阿识别怕,有娘在呢,那只是梦,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把这些东西带给你了,”宋纪一进门便大声喊道。
宋识闻声抬头,注意到窗前多了一个天青瓷瓶,里面插着几支含苞欲放的荷花,她眉头一皱,“那瓶荷花是何时摆在那里的?”
章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还未开口,又被宋纪打断:“昨日夷……”
说至一半 ,他慌忙改口,“昨日我去延真观采的。”
尽管宋纪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但宋识已经猜到了是谁,她愣了愣,而后嘴角微微扬起,心里的欢喜怎么也藏不住。
“你?你才不会去做这些无聊的事。”
宋纪也不辩解,自顾自把怀里的匣子放在茵席上依次摆开,他拿起一个白净的瓷匣,打开盖子,露出一小块琥珀白的龙涎香。
“这就是龙涎香?”
宋识半信半疑,凑近闻了闻。
“官家赐的还能有假?”宋纪合上瓷匣,不由分说就把龙涎香往回收,厚着脸皮道:“若是闻不惯,物归原主也是极好的。”
宋识见状,拽着章氏的衣裳委屈巴巴地告状:“娘,二哥说话不算话。”
“我可没有,要是说话不算话,我随便拿块别的香就好了,反正你也没见过龙涎香,”虽然宋纪嘴上这么说,但他早已经把瓷匣塞回到妹妹手里。
宋识把龙涎香放到床榻里侧,指着剩下的木匣问道:“这些又是什么?”
宋纪干咳一声,“人家又不是送给我的,是什么你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宋识瞪了他一眼,伸长胳膊去够离自己最近的花梨木匣,匣面上雕刻的荷叶荷花错落相间,跟那日在延真观看到的荷花一样好看。
匣子里是一册碑刻拓本,字迹瘦硬有神,结体疏朗,一看便知是唐人薛曜的手笔,不过书页间还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幽淡花香。
似乎正是……
芙蕖香?
章氏道:“二郎,这些又是夷简送来的?”
宋识拿着拓本的手微微一顿,母亲的话突然将她点醒,虽然梦中遇到的人影身形更为颀长,但与秦夷简的确有几分相似。
[让我康康]现在男主还没死,所以变成鬼魂后的设定会在后续章节作话中作详细解释
[爆哭]菜菜的我不想单机码字了,做个梦,希望感兴趣的小可爱能够毫不犹豫地收藏评论,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在评论区直接说的,给个机会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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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昨夜梦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