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百事带人赶到峡谷时,比言菱预计的时间早,这也多亏他安排的帮手是当地猎户,很有经验的准备骡子驮着众人赶了过来。
彼时环形土坑表面的土已经清理的差不多,露出了坑内的尸体。
十三具尸体想要运回玉泉镇是个麻烦事,好在随同而来的骡子共有十六匹。
因大部分尸体没有腹部,重量轻了不少,骡子又比马匹耐重耐劳,众人商议何公子单独放在一匹骡子上,然后每三具尸体摞在一匹骡子上。
可实际操作起来,高个儿的尸体太长太重,把他放在一匹骡子上,就放不了其他尸体,最后光尸体就占用了六匹骡子。
只剩下十匹骡子,众人面面相觑,除了言菱,剩下的十七人都是汉子,尤其以董百事和王管家之流,人虽不高大但肚子颇具分量,根本无法与人共乘一匹骡子。
分来分去,最后留给言菱和罗虣的只剩一匹骡子。
只有一匹骡子也比走路强,追踪时因为心中牵挂着目标,不知不觉翻过两个山头找到此处,用了近两个时辰。
眼下身心俱疲,尤其十指钻心的痛,再让言菱用双腿翻山走回到玉泉镇,她也没力气了,越看越觉得矮山犹如天堑。
言菱与董百事商量,众人先回镇上的官衙,其他的汇合后再商议。
“你把骡子牵着吧,”言菱同站在身旁的罗虣说完,看到其他人骑着骡子开始离开,言菱朝环形土坑边走去。
众人渐行渐远,言菱估摸着就算有人回头也看不清什么,她轻抬左手一挥,土坑左边的土盖进坑内。
接着她右手一挥,土坑右边的土又盖进坑内。
土是填回去了,但是因为坑里的尸体都被挖走,坑内凹进去一大片,言菱左右手开弓,朝土坑内挥进大量积雪,慢慢将一整片坑面填平。
“你有这本事,怎么早不用?”他们俩还苦哈哈的挖破手指,罗虣有些郁闷:“你是故意找虐吗?”
将环形坑平复,言菱缓了口气耐心解释:“那是言家的控术,物质单一松散比较好控制。刚才土坑内有尸体,我不好控制力度,如果匆忙间发力怕会造成尸体损伤。”
罗虣点头似懂非懂,见土坑已填平问她:“走吗?”
“你先骑上去。”
罗虣十分熟练的翻身上骡,坐定之后向言菱伸出手:“来。”
言菱将手递给罗虣,他有意避开了言菱的手掌,只握着她的手腕,助她顺利骑上骡子。
“谢谢。”不知道是不是控术使用过度的原因,言菱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她定了定神对罗虣说:“你别骑太快,我得把我们一路的痕迹除去。”
“知道了。”罗虣拽起缰绳,驾驭骡子前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菱觉得与罗虣合作默契,她刚用挥起的雪花覆盖掉一片土地,罗虣就驾着骡子缓缓前行一阵,恰到好处。
两人配合无间,很快就翻过两座山头。
天渐渐黑沉,董百事一干人早已不见踪影,言菱与罗虣骑着骡子来到官道上。
官道上人来人往,若是特地覆上大片积雪,反而奇怪。
言菱只将路边他们经过的位置,用积雪覆盖蹄印和脚印。
待他们赶到玉泉镇的官衙,后院里面已经聚满了人。
有的是前来玉泉镇淘金的外地人,坑内挖出来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有的是住在山上的猎户,坑内挖出来的是为他送饭失踪在途中的儿子;
还有的是附近村里丧偶的寡母,坑内挖出来的有她赴都城赶考的独子;
…………
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痛哭声中,衣着华贵的妇人呆呆跪在只着里衣的何公子身边,她似乎不敢相信身手不错的何公子已经逝去。
“我儿,看看娘,娘在这里。”她颤抖着抬手在何公子怒目圆睁的双眼前挥了挥,没有回应。
她又趴伏在何公子胸前,试图找到他还活着的证据:“我儿,说说话,我儿…”
妇人哀哀的啜泣,王管家期期艾艾上前道:“夫人,节哀。”
“节什么哀,我儿没死!没死!”
王管家正准备开口劝慰,却被人扒开,竟是何老爷拄着拐杖来了。
“这个不孝子,竟然走在老子前头!看老子不打死他!”何老爷一看到自家夫人抱着儿子的尸体,就气不打一处来。
何夫人见丈夫抡起拐杖,恨得跳将起来握住拐杖:“你个老不死的,害死了我们唯一的儿子,连他尸体都不放过,还要打!”
“你你,你这蠢妇,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如何会害他!”
“若不是你阻止他与那清倌人相好,他能大闹一场,还夜里跑出去私会?”
“那是他不学好,是他找死!”
“是是是,你总是没错的,错的都是我们儿子,所以他连死了都不得清净。”
“无知妇人,无知妇人!”何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可也拿妻子没办法,只能干拿拐杖敲着地。
“老爷,夫人,你们若这样争吵不休,想必少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王管家将手放在何公子怒目圆睁的眼睛上,从上向下试图帮他合上眼睛,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何夫人拿起帕子又哭了起来,何老爷眉头紧锁,王管家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何公子承诺一般开口道:“少爷,我答应你,会说服老爷的。”
最后一次,王管家用手放在何公子的眼睛上往下合,这一次何公子的眼睛顺利闭上,英俊的公子哥面色惨白的躺在后衙院内,仿佛睡着一般。
“你答应了那逆子什么?”何老爷忍不住问王管家。
“出事前,少爷曾找到我,希望我出面为香满楼的明鹂姑娘赎身,”王管家满面悲切:“当时我没敢答应。”
以明鹂的身份,哪怕是香满楼的清倌人,赎身以后也不可能抬进何家。
若按少爷的嘱咐赎身,便只能放在外面当个外室。
给没成亲的少爷抬外室,这件事若让老爷知道他也不会有好果子,所以王管家拒绝。
可眼下少爷死不瞑目,他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他不忍心让他含恨九泉。
王管家扑通双膝跪地朝何老爷磕起头:“老爷,我有罪,我不该选那处野泉,害死了少爷,害你们子嗣凋零。待我按少爷的嘱咐安排好明鹂姑娘,我会向老爷请罪,任凭老爷处罚。”
何老爷看着从少年时期就跟着他的王管家,如今砰砰不停磕着头,心头一片悲凉,罢了,这几十年的情分今日就断了吧。
何老爷拄着拐杖,朝正在与董百事说话的县丞靠近,他恭敬的行礼:“青天老爷,我儿虽然顽劣,但一向聪慧知进退,不知县丞眼下可有凶手线索?”
县丞看了眼董百事,见他无意隐瞒,便将所有能对外透露的信息和盘托出:“何老爷,只知道何公子是被人袭击,不太像普通人。”
“我也正在同京都异都司的董大人商议,看如何擒拿凶手。”
异都司?就是京都成立不到一年,那个专门处理异人异事的衙门。何老爷见多识广,立刻明白自己儿子怕是遇到了异人。
他们这些普通人,碰上拥有异能的异人,确实只能任人宰割。
可这是他的独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他怎么甘心儿子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呢。
“我愿出全部身家十万两白银,换杀死我儿子凶手的项上人头。”
县丞同董百事面面相觑,十万两白银养活一只军队都绰绰有余。
“何某的话放在这里,哪日你们若找到杀害我儿的凶手,就来找我吧。”
何老爷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吩咐家丁将何公子的尸体抬走。
何家的人走了后,其他人也要将家人的尸体带走。
言菱有些着急,跑到董百事面前问:“这些尸体仵作都验过了吗?”
见董百事点头,言菱还是不放心问:“他们的家人都问过话了吗?”
董百事再次点头,他正欲开口却瞥到言菱的双手,有些担心:“你先处理双手的伤口,稍后我们去官衙书房一同商讨。”
“唔。”也对,虽然十指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但不小心拉扯到还是会痛。
言菱在后衙内打量一圈,还在想怎么才能找到温水清洗伤口,就听见罗虣的道谢声。
“多谢你了老孙。”
“甭客气,都是自己人。”
罗虣腰间挂着一个葫芦,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朝言菱走来,见她盯着自己,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爽利开口道:“快来洗洗你的手,才好上药。”
“好啊,我挂念着案子,你倒是第一时间去处理伤口了,你真……”不够意思还未说出来,言菱发现罗虣的双手还鲜血淋漓呢,他也还没处理伤口。
这就尴尬了,言菱讷讷不语,干站在一边。
罗虣噗嗤一笑,毫不留情的将言菱双手往水盆里一按:“说呀,怎么不说啦?”
“哎哎哎,疼疼疼。”都说十指连心,罗虣这么一按,言菱的十指进了水,带来丝丝痛意。
好在水温刚好,泡软了泥壳和干涸的血液以后,双手便感觉清爽起来。
“疼,疼吗?”罗虣被言菱的叫声,吓乱阵脚,他顾不上男女有别,上前仔细检查言菱盆中的双手。
算了,他手上也有泥壳,就着这脏水一起洗了吧。
罗虣也将双手放进水盆揉搓,言菱见他双手进来有些不满:“罗虣,我手还没洗干净呢!”
“喔,是吗?”罗虣忽然攥起言菱的双手揉搓了一遍,确定两人的手都干净了,他将布巾子递给言菱。
嘶,罗虣刚才那一搓真疼,言菱狠狠挖了罗虣一眼。
罗虣倒了脏水,慢条斯理的解下腰间的葫芦对言菱说:“伸手。”
“干嘛。”言菱有些气哼哼的。
罗虣握住她一只手腕,用嘴咬下葫芦上的塞子,扑鼻的酒香从葫芦里传来。
“扒拉过尸体,还是得慎重些。”话音刚落,冰凉的酒液浇在言菱的手上,钻心的疼。
但看着罗虣认真的表情,言菱又觉得没那么疼了,她伸出另一只手置于葫芦下。
“来吧。”让疼痛来的更猛烈些吧,她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