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对面,鹤发鸡皮的老妪守在自己的摊位前吆喝着:“白萝卜,新鲜的白萝卜,鲜甜的白萝卜咯。”
相距不远的地方是个肉摊,案头挂着几条肉,桌案上也摆着半扇猪肉。
正逢客人要割猪肉,女屠夫举着双刀,利落的按客人的要求剁着猪肉块。
附近的布庄、杂货店、脂粉店等铺子里,就连街边其他摊贩,入目可及的都是高矮胖瘦各色的女子,有老有少,唯独不见除了卖冰糖葫芦摊贩以外的男子。
“为什么街上除了你,再没看到其他男子?”言菱大口咬下一颗山楂,好奇的问。
卖冰糖葫芦的摊贩闻言仔细瞅了瞅眼前女子的装扮,碧蓝色冬裙在黑色大氅中透出一抹鲜亮,左手臂弯内挽着个包袱,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摊贩心下了然:“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前朝的时候这里是皇庄,住在这里的都是卖身的佃户。后来先帝带兵一路朝都城而来,前朝征兵那会儿反反复复的来这抓壮丁。次数多了日子久了,这里支撑门户的可不就只剩女子了嘛。”
“小娘子来投亲吗?”
“嗯嗯。”言菱吃着冰糖葫芦喊混的应着,落在摊贩眼里颇有些不谙世事。
眼下这世道乱的很,这样单纯的小娘子他得提醒提醒,摊贩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正气:“小娘子,趁天黑前抓紧找到落脚点,到了夜里这里可不太安生。”
“怎么不安生?”言菱原本啃着冰糖葫芦的动作停住,表情认真。
“这儿也不是没有男子,本地是少的咧,都供起来了。”摊贩不屑的撇嘴:“外地来淘金,入了夜就会下山到镇上来,吃酒吃肉乱的很咧。”
“淘金?”言菱注意到他话里的关键点,有些疑惑:“山上不都是温泉眼吗,什么时候有了金矿?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摊贩一拍大腿,来了劲:“一两个月前,听说有人在山上挖到金子啦!那么大一块!”
摊贩用手在眼前比划着,看大小那金子能有砖头大。
“不说了,我要到处转转,早点卖完冰糖葫芦,我也去山上碰碰运气。”聊起淘金,摊贩想起还卖着糖葫芦,将插着冰糖葫芦的架子往身上一扛,沿街卖力的吆喝起来:“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咯,两文钱一串酸甜可口的冰糖葫芦~”
言菱拱手谢过摊贩,正欲沿着街道前行,手里的冰糖葫芦糖面上闪过一片景象,画面中依稀间有个大腹便便的女子跌倒在地。
她手里的冰糖葫芦惊掉在地上,顾不上捡起冰糖葫芦,言菱神色焦急地匆忙朝卖冰糖葫芦摊贩跑去:“大哥,等等,大哥停下。”
卖冰糖葫芦的摊贩有些不耐烦的转身:“小娘子,你快去投亲吧,老跟着我多不像话。”
言菱欲言又止,最后从袖袋里拿出十两银子塞到摊贩手里:“大哥,冰糖葫芦我全都包了,这些银子够不够?”
“够够够。”摊贩笑逐颜开接过银子,他卖上一年冰糖葫芦也存不下一两银子,家里的婆娘大着肚子,还等着他买粮回家:“谢谢小娘子,这么多糖葫芦你也不好拿,这架子我也送你了。”
言菱接过冰糖葫芦架,看着上面满满当当的冰糖葫芦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没忘了正事,对摊贩道:“大哥,有了银子你就抓紧回家吧,山上就别去了,抓紧回家。”
摊贩有些迟疑,去山上淘金就是那么一说,自己婆娘月份大了,走远了他也不放心。
眼下有了银子,娃生下来都不愁养。淘金的心思,自然而然的淡了,摊贩点点头,拱手言谢:“多谢小娘子。”
见摊贩走远,言菱擦了擦头上的汗,她一改以往直言不讳的习惯,将看到的画面隐瞒下来。
提前买完他的冰糖葫芦,算间接干预摊贩与妻子不久的未来吧,虽违反了族规,但只要她看到的画面不会发生,也值了。
言菱手里多了这么多冰糖葫芦,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此刻她的左手挽着包袱,右肩扛着插着冰糖葫芦的架子,十分滑稽。
才走到肉摊前,她就觉得腰酸背痛。言菱对自己也是无语,她自恃体术了得,可才扛了一会儿冰糖葫芦架子就觉得行将就木。
“哟,大妹子你来卖冰糖葫芦呀。”肉摊的女屠夫剔着大骨上的肉,新鲜的打量着言菱。
“想吃吗?送你。”言菱将冰糖葫芦架子往肉摊一靠,几串冰糖葫芦险些挨着悬挂的猪肉。
“真的假的?”女屠夫横了一眼言菱。
言菱想了想,开口道:“真的,只要你告诉我哪里有客栈能投宿。”
“这有何难?”女屠夫举起刀用刀尖指向街道一处,道:“咱镇上就只有一家客栈,你沿着这条道走,百米外那个丽娘客栈就是了,老板人很不错。”
“多谢。”言菱拱手谢过女屠夫,抬腿便走。
“哎哎,你的冰糖葫芦忘带走了。”正吃着一串冰糖葫芦的女屠夫,着急忙慌的唤着言菱,见她回头举起冰糖葫芦架子示意。
“都送你啦。”言菱笑着对女屠夫挥挥手,大步离开。
“怪人一个。”女屠夫三两口吃完一串冰糖葫芦,又拿下一串大口咀嚼。免费的冰糖葫芦,不吃白不吃。
言菱一边沿着街道走着,一边试图弄懂异都司的悬赏告示上标记的地点。
失踪之人出事地点圈了镇上很大片,比较靠近镇边与有温泉的那座山。
想来这范围,是把失踪之人经过的区域都包进去。
才走出约数十米,言菱尚未遇到客栈,先遇到一座茶馆。
茶馆只有一层高,想来夏季避暑需要,三面墙壁只有半墙。冬日天气寒冷,茶馆两侧半墙之上都挂着厚棉布挡。
茶馆门柱两侧半墙上空荡荡,夏季的竹帘卷起,茶馆内情形一览无余。
此时茶馆内坐着四五桌客人,每张桌子上都放了个炭盆取暖。
当中的那张桌子,坐着一个身穿浅灰布衣的男子。他手持惊堂木,挥起放下间正唾沫横飞的讲着什么。
周围的客人都是女子,她们聚精会神的盯着布衣男子上下嘴皮子翻飞,听得津津有味。
言菱目视布衣男子有些眼熟,眼下时间还早,去茶馆打探打探消息也不错,她朝茶馆走去。
她才刚走近茶馆,就听见布衣男子情绪激动道:“那语师岂能答应,原本她与晟郎青梅竹马。为了晟郎上刀山下火海,朝夕相处情谊愈浓。可谁知功成名就,晟郎竟告诉她要娶自己的闺中密友做正妻,而她只能做平妻,语师那么优秀,怎会答应?”
“后来呢。”众女客八卦的追问。
“后来呀,欲知后事如何。”布衣男子从前襟掏出一把折扇,展开扇面摊平:“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也捧捧钱场,相逢即是缘,祝您不缺钱。”
女客们听惯了你侬我侬的花前月下,冷不丁听到如此曲折的爱情故事,俱都大方地的朝折扇扇面叮呤咣啷扔去铜板。
布衣男子笑的见牙不见眼,赫然是多日不见的董百事。
“后来啊,后来语师接受了晟郎弟弟的求亲。”
“啊,亲兄弟啊?”
“弟夺兄妻呢。”
“瞎说什么,那个负心人要娶别人,语师为何不能嫁给别人?只要是好男人,管他是不是负心人的弟弟呢。”
“就是说。”
女客们听入了神,一个个恍如身临其境,更有甚者为董百事故事中的女主打抱不平。
“然后呢”
“然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咯。”
“有没有生儿育女呀?”
“生了四子一女”
“没啦?”
“没啦,你还想听什么?”
“渣男啊,手撕渣男。”
“对呀,语师这么厉害,可以统御万军,武艺高强,怎么不收拾渣男。”
“不对啊,你不是说语师可以未卜先知,怎么她没有预料到渣男会娶别人呢?”
“就是就是。”
“你是在糊弄我们吧。”
“退钱退钱。”
“哎哎哎,不是,我就讲个故事,只是个故事啊。”
蜂拥而至的女客们散去,董百事的折扇扇面又恢复空空如也,他沮丧的坐下。
白讲了半天,真是浪费口水,看来他说书真的没有什么天赋。
“百事通,你怎么在这?”言菱走进茶馆,她在外面就觉得布衣男子是董百事,走近已经十分确定。
董百事抬头,看见是言菱,他立马眼神闪躲起来。董百事拿起桌面的折扇,往前襟一插,看都不看言菱与她擦身而过。
言菱莫名其妙,却还是跟在百事通身后:“你不是说泡温泉吗,怎么又说书了,你说书有瘾呐?”
董百事骤然转身,一脸陌生道:“这位小娘子,董某确实说书有瘾,但今日董某过完瘾了,有要事要办,就不奉陪了。”
他转身走出几步,见言菱还跟在身后,恼道:“别跟着我,再跟着我就报官了。”
言菱停下脚步,眼睁睁的看着董百事行远,走出她的视线。
她不动声色的瞟了眼周围,眼神微闪转身离开茶楼。
先这样吧,她先找家客栈,安顿下来再说。镇子就这么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言菱离开茶楼,才经过三家商铺,就看到了丽娘客栈的招牌立在路边,客栈里从掌柜的到伙计都是女子。
店里的客人倒是坐着三名男子,他们似乎对玉泉镇颇为熟悉,并没有大惊小怪,反而在谈着金矿的事。
言菱要了间上房,将包袱托付给掌柜的保管。她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听着旁桌人的墙角。
“这么挖也不是办法,外围能挖到金沙块,但炼起来费劲,还是金块实在。”
“哪那么多金块,能有金沙块就不错了。我听说九连泉那边才是主矿脉,可惜被人看守着。”
“怎么,你还想进去?那可是幽王的地盘,得罪幽王,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嗨,这不就是想想嘛。”
“明日再上一次山,有多少弄多少,咱得找铁匠帮忙融金沙,不然弄再多也只是破石头。”
“行行行,都听你的。”
这三人看样子都是来淘金的,对山上情况颇为熟悉。
言菱正听的专注,客栈里突然跑进半大的少年。少年径自跑到她面前扑通跪地,拉扯着她的手乞讨。
“求求你,行行好,给口饭吃。”
女伙计匆忙赶到,生拉活拽的将少年赶走,连连向言菱道歉。
言菱摆手称自己没事,等女伙计也离开后,她悄悄将刚刚乞讨的少年塞入自己手中的字条打开。
纸条上写着:今夜子时,客栈后门见,百事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