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镜一眸中闪过惊愕,他躲开眼神,良久,轻声应道:“嗯。”
许嘉清叹了一声,事实上,看到那个药盒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一。”
“高一?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接受你爸要再婚。”
许嘉清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清叶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关惠林因为想让她接受许家父子,时常半强迫般地带她去许家做客,不像自己总是臭着个脸,一句话不说,许嘉清总是笑脸相迎,热情十分,亲切地喊着“阿姨”,“清叶”。
关惠林在厨房准备什么菜肴,他也帮着,倒是有些母子样了,说说笑笑毫不做作,就像,就像他真的很享受这一切,真的很高兴父亲再婚一样。
那时候清叶就很不理解,为什么许嘉清可以这么自然地接受这一切。
而现在高镜一却说,许嘉清居然到了因为不接受这个事实要去看精神科的程度,这怎么可能呢?
“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高镜一道:“那时候的你就和现在的症状一模一样,晕倒,失眠,失忆,还有......”
高镜一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顿了顿换了话题道:“你不想让你爸爸担心,求我和顾朝不要告诉他,药也是交给我保管,生怕被你爸发现。不过那段治疗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疗程后,你便自说自话提前停了药,因为你说你好了,而且那个药总是让你觉得很没精神不舒服,没办法,后来顾朝只能对你进行纯粹的心理治疗。”
他看了一眼许嘉清,叹道:“你啊,总是在一些没必要的情况下倔得像头牛,却又在必要的时候格外顺从。”
“那为什么,你要一直保留着那个药呢?”许嘉清问他。
高镜一很久方才应声:“不知道,或许是想抓住些无谓的安心吧......”
-
许嘉清从二楼来到餐桌边,他的手中拿着两张志愿单。许儒树正从厨房端着盘菜走来,他放下盘子入座,对着许嘉清道:“吃饭吧,嘉清。”
“好。”许嘉清入座,将志愿表摆在一旁,他观察许儒树盛饭的模样,他最近一定是很疲倦,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爸爸,今天老师发志愿表了,我根据书和自己考试情况拟填了一下,你先看一下。”许嘉清将两张志愿单移了过去。
许儒树看着单子,眉头逐渐紧锁,他望向许嘉清道:“嘉清,你这,怎么填的都是北京的学校呢?上海不是也有很多传媒专业的好学校吗?”
“我......”许嘉清哑然,他不能说出真相。
就像高镜一自己曾经所言,就算不签保底,也一定能考上清华,除非主动放弃,压根不填写。
他当然不希望高镜一做出这样的蠢事,可又没有能力阻止。因此,他想着,只要自己全部填写北京的学校不就好了?
北京有那么多好的学校,而且,毕业了也不用担心,相比较上海,那儿实力雄厚的传媒公司更多。这样一想,不就是万全之策,既不需要高镜一他牺牲,自己也不亏啊。
“我想考北京的学校,那儿以后也有更多的工作机会。”他夹了一筷子菜,眼神躲闪许儒树。
“你还不需要想工作的事情......”许嘉清听到许儒树嘴里发出了一声轻“啧”,轻到几乎不被察觉,接着许儒树指着单子道:“前面几所也就算了,你这后面填的是什么呀?我都没听过这些学校,这两所大学分数线差这么多,明明中间有很多上海的大学可以填,你怎么就顺着写下去了?”
许儒树的声音虽不响亮,但能听得出语气间的急躁与愤怒,他很少会这样,许嘉清不敢应答,空间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嘉清,你跟爸爸说实话,为什么不填上海的学校?”许嘉清感到许儒树凝视着自己,他不说话,许儒树道:“是不是不想待在这个家,不想和爸爸待在一块?”
许儒树的猜测叫他吃了一惊,他忙否认:“没有,当然不是!”
许儒树松了口气,说道“北京是有很多好多的学校,本来你想离家去外头闯闯,我也同意,毕竟男孩子么,但是现在,爸爸希望你能留在上海。”
许嘉清目瞪口呆。
“你现在身体这样,我实在不放心放你到外面去。”他将志愿单放到一边说道:“这个先放在我这儿,我会和别的老师聊一聊,也会综合考虑你的意愿,你就先不要担心这事了。”
许儒树的语气很坚定,丝毫没有可以反驳的余地,接着他又夹了一筷子菜到许嘉清碗里道:“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待会吃了药,早些上床睡觉,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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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许嘉清回到卧室,他穿着灰色的睡衣,觉得屋子里有些闷热,他将床边的窗户完全敞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久违的舒心贯通全身。
他侧躺在床铺上,困意涌现,只要吃了药就会这样,总是想睡觉,虽然现在少了多梦失眠的困扰,可是他也丝毫不喜欢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况且,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完呢。
“再躺五分钟......”他喃喃道,强作精神半睁着眼睛,生怕一闭眼就是明早了,迷蒙之中他注意到了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脑海中像是劈过一道闪电,他立马清醒了过来,起身将校服拽了过来,掏出了方才情急之下被他塞进口袋的便签,他小心地展开,那些熟悉的字样再次映入眼帘:“和嘉清一起”。
他仰天摔倒在床上,举着便签贴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默读着。
什么意思?高镜一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吗?写在背面的才是真正的心愿?
镜一说过他有更重要的东西值得他去追寻,而何洛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对于高镜一学长来说,更重要的更值得追寻的不会是你吧?”
许嘉清咽了口唾沫,脸颊像是被点了两滴红墨,渐渐散开一片红晕,高兴,又觉得不该高兴。他从枕头后面挖出了自己的日记本,往前翻翻,那是他的暗恋史啊,几乎每一页上都有高镜一的名字,从gjy变成他,变成高老师,然后是镜一......
他翻到了11年10月8号的日记,上头写着:“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勇敢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你。”他将便签贴比在一旁,心中小鹿撞得一塌糊涂。
“镜一,你对我,对现在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默念着。
虚掩着的门忽然被推开,是许儒树,许嘉清连忙将便签贴夹紧日记本合起来藏在了身后。
许儒树道:“嘉清,九点半了,早些睡吧。”
“我还有些作业没完成呢。”
“别做了,都这时候了,顾朝说你不能熬夜的,睡吧。”许儒树走近卧室,将窗户关小,一边催促许嘉清进被窝,他看到许嘉清身后的本子直接拿了过去,许嘉清一惊,差些要扑上去抢。
“别看了,早些睡。”好在许儒树没有看内容,只是将本子放在了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摸了摸许嘉清的脑门,帮他将被子边边掖好:“晚安,爸爸也去睡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许嘉清望着被夜晚染得墨蓝的天花板,听到许儒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继而传来关门声。
他又等待了许久,直到屋外细碎的虫鸣灌入耳间,许嘉清方才起身,先是将日记本又藏回了枕头下面,接着走向书桌将小台灯打开,暖融融的光漫了出来,他披上校服外套继续埋头于没写完的作业之中。
秒针慢响,时针渐渐滑过“11”,发出一计清脆的“咔哒”声,许嘉清将写完了的数学卷子摆放到了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了化学练习册,他来回翻看今天要完成的内容,一题都还没写呢......
“真累,好不想做啊。”困意再次袭来,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觉得眼前的题目都出现重影了:“还是洗个脸清醒下吧.....”
许嘉清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苍白,眼睛下方躺着青色的黑眼圈,双目无神,满脸写着又困又倦,他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眼泪来。流水声哗哗,他故意将龙头扭到了冷水那一头,手指触及水流的一瞬,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嘶,好冷。”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咬着牙关,捧了一手掌的水,左手掌中央那粗粗的像是蜈蚣一般的疤痕在水光中晃动着,鲜明又招摇,他往自己脸上扑了一捧又一捧的冷水,闭着眼睛搓揉全脸。
黑暗中,那条丑陋的蜈蚣一遍遍地爬过脑海。
凉意已经蔓延到了双臂,牙关都开始打架,他才关了水龙头,扬起脑袋,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被搓得绯红,但却冰凉又僵硬,毫无实感,都不像自己的脸。
他取过毛巾擦拭脸上的水滴,发丝尖尖的水顺着指尖滚到手腕处,臂膀上,滚过每一处细小的疤痕。
他看向自己的手臂,一道一道,有深有浅,像细密的雨。
清叶回想从前,许嘉清是那种在夏天也一直穿长袖的人,里头一件黑色长袖体恤,外头再套校服短袖,纯粹出于好奇,她曾问过许嘉清为什么这样穿,不热吗难道?许嘉清当时只是笑笑说:“我怕冷。”
水珠躲在疤痕上就像滲出的血,就像那天,在学校里那天,他看到了满手是血的幻觉,许嘉清吓得身子一抖,水珠自臂弯处划落,滚进水池里,一池的血,流淌着的,干涸了的,混在一起。
他抬头望向镜子,看见自己正拿着刀片割划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