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做作业了!”
可不能再犯上次的错误了,清叶噌地弹跳而起,一把扯开窗帘,转身坐到了琴椅后排的学生椅上,匆忙地从书包中翻出作业,匆忙地支起小桌板,匆忙地在作业卷子上落笔,然后在无限的匆忙中又偷偷地瞥高镜一,高镜一大约也是被惊着了,他的背影一动不动,连呼吸好像都凝住了。
伴随着高镜一的一声清咳,凝固的时间被打破,清叶的眼神落回到试卷上,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语文试卷上写了个“解”字。
高镜一一言不发地,再次弹起了《小星星变奏曲》,可是他的心思好像也不在弹奏上,因为他一直在循环开头部分,然后掩饰尴尬似的,他说道:“我就说你会弹吧。”
清叶道:“我以前学过钢琴?”
“算是吧。”
“算是?那我怎么没在我家看到过钢琴。”
“小时候我在家学琴的时候你跟着在旁边一起听,时常就跟着我一起练,那时候周末我被规定每天要练满三个小时的琴,我爸妈会在房间里监听我练,我累了的话,有时候你会代我练,这首曲子是我的考级曲目,当时练了好久,所以到后来你也会弹了,明明是我考级,结果最后你弹得比我还好。”
“哪有,你刚才弹得那么好。”
高镜一总算继续往下弹奏了,节奏也变得紧促起来,半晌他道:“你说你很喜欢这首曲子,所以后来我又偷偷练了很多次才像那么回事的。”
手中琴音戛然而止,高镜一道:“对不起,我不该总说以前的事。”
清叶被他突如其来的道歉惊倒,她又觉得窝心十分,高镜一真的会将她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然后愧疚涌上心头,她是想为了高镜一好,就像高镜一处处为她着想,可是每次自顾自深思熟虑出来的解决方法都伤害到了高镜一。
“是我对不起。”她咽了口唾沫接着道:“我不该说那些话惹你生气。”
“在你不理睬我的这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很后悔,就算是李骁给我补习,我满脑子想的也是你,想的是你怎么怎么好,他哪里哪里不如你。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在为我着想,教我学习,替我上课,把手机借给我,时时担心我记挂我,对我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也想为你做一些事,可是到头来我却发觉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你那么好那么完美,我又能给你什么?所以我想,我能做的,大概只有尽力不给你添麻烦了,我真的很怕你因为教我学习耽误了自己,我不想看到同学们对你指指点点,不想听到你被你妈妈那样指责,不想你一直那么努力争取来的未来因为我而变得乱七八糟,所以我才会说那些话,对不起啊,镜一。”
“我只是不想你伤心难过,因为我真的......”
“真的什么?”高镜一忽然转过身直视着她道。
清叶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她半张着嘴欲言又止,喉咙间挤压出奇怪的气泡音:“真的......”
大概是被刚才郝升的事情影响太大了,她差点将表白的话语脱口而出。
不可以,现在还不可以,清叶在心中默念,现在不是时候,还得等等,等到她做回真正的葛清叶的时候,她就可以以自己的身份再次正式地向他表白,像郝升一样,一遍又一遍,勇敢地,热烈地说出“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即便你不喜欢我。”
而在此之前,她要扮演好许嘉清。
“真的很在乎你。”她咽了口唾沫,微笑道:“你可是我最好,最重要的朋友。”
高镜一眼中像是飞过一只黑雁,眸色一沉,他轻叹一声,侧着身子单手弹奏起乐曲,夹杂在琴声之中,他轻声地自言自语,像是婴儿呓语,清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没什么。”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的成绩你不需要担心,二模的排名你也看到了。至于我妈的那些行为我早就习惯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撒谎,那你为什么还要吃抗焦虑药片?”自从在高镜一房间发现那些药片清叶就一直想问了,这回总算是逮到了机会。
他停下了弹奏,皱着眉看她:“我?吃抗焦虑药片?谁跟你说的?”
“你别演了,我都看到了,你把它们藏在文具柜的最里头,有一瓶都快吃完了。”
高镜一的表情忽然变得茫然又复杂,他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灰,他说道:
“那药......不是我的。”
“怎么可能,那为什么放你那里?”
高镜一没有回答,清叶继续逼问:“你说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他转身盖上了琴盖,冷冰冰道:“你还不需要知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最讨厌你这样,我都这么坦诚相待了,你还装什么谜语人。”
“我只能说,这药是我替别人保管的,至于我,没有任何精神疾病,你不要再胡乱猜想了。”
撒谎!他一定有什么在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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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许儒树变得非常沉默,清叶看他眉头紧锁,一口一口地咽白饭,眼睛出神地盯着眼前的熟食却一筷未动,不知道在深思些什么。
“爸?”清叶又喊了他一遍,他还是一点还是反应也没有,上回从医院回家差些出车祸那次他也是这样。
“爸,你怎么了?”她提高了音量,许儒树茫然地看向她,她接着道:“刚才你和老师说我的情况,他是说什么了吗?”
“没有,他没说什么。”
怎么可能会什么都没说,清叶心里这么想但是看许儒树这幅模样,他不敢直接反问。于是她转移话题道:“爸,之前发热度耽误了,现在我好了,二模也结束了,这周末要不你带我去看看心心和妈妈吧?”
清叶现在有了另一份心思,或者说一种猜想——她觉得或许她能够拥有许嘉清的全部记忆。
一直以来她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过去,比如刚才那首《小星星变奏曲》,比如说她一遍又一遍做的那些奇怪的噩梦,还有突然在脑海中闪现的一个个画面,只是这些记忆睡着了,需要一些契机,一些刺激去唤醒它们。
以前她虽然也常常将演好许嘉清挂在口上,但老实说,从没有真正主动地去了解过他,向来是被动地,不得不地知道关于他的一个个片段,但它们都是散落的珍珠,粉碎了的拼图片,清叶得将它们串起来,拼成一副完整的记忆图卷,了解一个完整的许嘉清。
如果真的可以做到,那么以真正的许嘉清的学习实力来看,考上清华一定不是很难的事情,甚至,清叶猜想,会不会当她找回所有许嘉清的记忆,他俩就能自动换回身体也说不定呢?
在许嘉清所有记忆之中,关于他妹妹和他妈妈的事情一定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说不定看到她们的墓,就能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
“这事,等你高考完再说吧。”
许儒树的回答叫清叶大吃一惊。
“为什么?我总该去看看她们不是吗?”
“还两个月就高考了,你还是以学习为重吧。”
“可是......”
“心心和你妈妈,她们会理解的。”
许儒树的语气很坚定,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清叶因此也没有再追问,她只是不可置信地偷看着许儒树,他向来是个注重家庭的人,为什么会拒绝这个要求,高三生再忙,也不至于忙到一两个小时都抽不出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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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结束后,许儒树特意将顾朝留了下来,他俩先是简单寒暄了几句,而后许儒树将许嘉清失忆的事情向顾朝简述了一遍。
“我带嘉清去医院所有脑部检查都做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他面露难色,顿了顿道:“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是心理方面造成的问题?可他在别的方面表现得依旧是很听话很懂事,如果贸然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实在是......而且他现在又是高考前的特殊时期,实在不方便直接带他去看这方面的医生,所以只能来问问你。有没有可能是学习压力,或者什么......”
顾朝平静地问道:“失忆的事,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什么也没说,要不是我发现他忘记了心心忌日,恐怕他想要一直瞒着我。”
“从专业角度来分析的话,失忆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通过遗忘一些记忆来回避不能承受的痛苦,就比如说......心心的死,不过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需要非常大的刺激。”
“刺激?什么样的刺激?有没有可能是车祸?嘉清是从车祸之后开始失忆的......”
“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只是一种逻辑上的推测,这类问题是非常复杂的,不能如此轻易断言。”
“那一般来说这算是什么问题呢?”
“不好说,诸如精神分裂症,癔症,甚至最为普遍的抑郁症都会出现这种症状......”
许儒树瞪着双眼,声音微微发颤:“你的意思是,嘉清他有精神病?”
“不是的,许叔叔,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举例子而已,具体还是需要进行专门的面诊和评估才能确定。如果你不介意的,我可以直接到你家来,这样你的顾虑也就......”
没等顾朝说完,许儒树连连摇头,皱着眉头似笑又茫然,眼中布满血丝,双手抓住顾朝的双臂,死死钳着:“不,不会的,嘉清他看起来很正常的,你刚才也见到他了,他跟你打招呼,跟你说话的样子,都很正常,很正常的。”
“我知道,许叔叔,你冷静一点。”顾朝用手摁了摁许儒树的手臂来安抚他的情绪。
许儒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他忙松开了手:“对不起。”
“没关系。”
数秒的沉默后,顾朝先声道:“既然嘉清现在除了失忆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那么我想,我们就不要去刺激他,去刻意地让他去想起以前的事情,一切等高考之后再做打算。”
许儒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