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警车里吓我的那个男人是谁?”罗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许嘉清问:“是谁?”
“我爸爸。”罗栎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很讽刺?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爸爸,我去找他,他来找我妈,还把我当个过路的小孩。”
“他当初为什么被抓?”
“他以前搞赌博搞诈骗,欠钱债也欠情债,白道上的人抓他,□□上的人扬言要他的命,于是他就四处躲,我妈从怀我到生我他都没出现过,我两岁那年他被警察抓进去判了七年,那些债主寻不到他就来找我妈,我妈去天欢做事是他逼的,他欠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俩还的。”罗栎说得咬牙切齿。
他深呼一口气接着道:“接着我妈就认识了郭伟东,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混□□的地头蛇,他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他,但是那几年有他的庇护确实不怎么有讨债的敢直接上门找麻烦。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刘兵,就是我爸,大概是因为牢里表现好吧,提早放了出来,他不敢来烦我妈,也是因为有郭伟东罩着,客观而言,我们确实受了郭伟东很大的恩惠。他想我妈给他生个儿子,我妈当时居然还真动了心思,就是我那时候太小,她担心我会日子不好过。”
“其实我无所谓什么日子好不好过,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主要是我妈太傻,这种没名分的蠢事干了一次还没清醒过来。”
许嘉清一愣:“难道你妈和你爸他们没领证吗?”
“没,我妈十六岁就跟了我爸,十八岁生的我,后来我爸玩失踪坐牢,哪有机会领证呢。”他接着道:“好在后来郭伟东出事了,他这种人,黄赌毒哪样不沾,一逮一个准头,不过他运气好没被抓进去,而是提早逃回老家避风头了。”
罗栎自嘲似的笑笑:“我记得楼里那些八婆说,不知道是我妈命硬还是我命硬,把男人都给克牢里去了。”
“所以,因为郭伟东逃了,你爸就找上门来了?他来干嘛?要钱吗?”许嘉清问。
“郭伟东走之前给了我妈笔钱,我妈把剩下欠的钱都还了,多的存了起来,打算自己开家小酒吧,也不知道刘兵他哪晓得的消息,就找上门了。要钱也要人,闹得厉害邻居就报了警,我妈那天怕得要死,怕他以后会来缠着我们,结果么,因为有案底在,加上这回□□未遂,又进去了,哈哈。”
“那你后来再没见过他?”
“见过,三年后他又放出来了,那时候我才晓得了原来他是我爸。”罗栎看向许嘉清:“我真正的爸,就是这副德行。”
“他又来找你们了?”
“嗯,他那三年大概在牢里混得很差,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头发都白了,脸上都是疤痕黑斑,明明很憔悴但身子却很胖,不,应该是浮肿,整个人都肿,那手朝我伸过来的时候,看着就像根白萝卜似的,他张口喊我儿子,我是你爸爸啊。你知道下一秒我做了什么吗?”
许嘉清摇了摇头。
“我吐了,真的吐了,吐了一地。”罗栎大笑起来,然后恶狠狠道:“他好臭,他浑身上下都好臭,恶心,真他妈恶心!他居然还敢来找我们!”
“罗栎......”许嘉清想到了方才罗栎描述的那个理想中的完美父亲,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他尚且觉得不适,更何况作为当事人的罗栎呢?
“那后来他怎么样了?”
“我妈把他赶走了。跟着郭伟东在天欢的那几年我妈也认识不少道上的人,小酒吧开张后有些人就过来干活了,都是些年轻有力气的人,刘兵那副模样哪还干得过这些小伙子们,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他了,可能又回去坐牢了,也可能死了吧,谁知道,我反正不关心,他死了最好。”罗栎像是松了口气般调整姿势对许嘉清道:“对了,等节后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的酒吧玩玩?你会喝酒吗?”
许嘉清摇摇头道:“不怎么喝。”
“没事,下次我亲自给你调,保证好喝。我假期会在酒吧帮忙,好些客人夸过我的技术好呢。”
“罗栎你真的厉害,什么都会,还都做得那么好,换成我,指不定都自暴自弃了。”
罗栎笑眯眯地看着他,他那双弯弯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总是显得暧昧而深情,透露出一股“我好喜欢你”的意味,哪个姑娘要是被这么盯着,不得脸红心跳而死。
“你能不能叫我阿栎,和我关系好的朋友都这么喊我。”他停顿了一下又试探似的问道:“我们,是好朋友吧?”
许嘉清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阿栎。”
罗栎笑了起来,那笑容明媚而天真,难以想象他曾经历过那么多不堪的阴暗。那一刻许嘉清对罗栎产生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崇敬包容着一丝怜悯。
三点多的时候罗栎坚持将许嘉清送到了公交站,等车的时候许嘉清忍不住问罗栎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因为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罗栎道。
许嘉清有点羞愧:“但是就算是好朋友之间,也会对部分家庭状况有所隐瞒吧?”
“其实我也不是和所有关系好的都说的,但你不太一样。”
“啊?哪里不一样?”
罗栎想了许久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不一样,是个特别温柔特别值得信赖的人。”
“你这说得我......”许嘉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罗栎转头看他:“可能......你和我小时候想象中的父亲很像吧?”
“哈?”许嘉清瞪大了眸子,挑着眉半开玩笑道:“那......儿子乖?”
罗栎给了他肩膀一拳哈哈笑道:“喂,别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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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嘉清回来的时候许儒树正在客厅里,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上海台的春晚,桌子上摆放着一盘刚洗好的提子,他走了过去,扔了一颗到嘴里。
“这提子不错啊,我咋不记得我们昨天有买呢。”
“这是刚刚镜一拿来。”许嘉清听了差些一口噎住,呛咳了好几下,他问道:“他怎么来咱家了?什么时候来的?他来干嘛呀?”
“他来拜年啊,这不拿了点水果来。”许儒树朝一旁的水果篮子指了指。
“拜年?他每年都来拜年吗?”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许儒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呃,我是说他怎么......”
“嘉清啊,你俩......不会是吵架了吧?”
“没有!”他几乎秒答。
“哦......”许儒树接着道:“他十一点多就来了,还在咱家吃了饭呢,都是昨天的剩菜,我说他怎么不提前说啊,他说打你电话你不接,打家里电话又一直忙音,我一看,还真是,家里的座机居然没挂好,你怎么不接他电话啊?”
“我......不当心开了静音,没听到。”
“你们这种小孩会一整天都不看手机?我才不信呢,哎,两兄弟吵架没事的,正常。”
“真没吵架。”许嘉清心说,真吵架到好了,现在这情况可比吵架复杂一万倍:“他说什么了嘛?”
“我就吃饭的时候和他聊了聊,问问他的志愿打算,学习情况,后来吃完饭他说想等你回来,有事和你说,我就让他去你房间了,但两点的时候,他突然说他有急事就走了。”
“急事?什么急事?”
“我问了,他没告诉我,但看表情确实挺不对劲的,所以我想是不是你俩吵架了。”许儒树笑哈哈的,半玩笑着:“你该不是写了他的什么坏话叫他发现了吧?”
“我咋可能这么幼稚,会不会他爸妈出什么事了?”许嘉清想到刚才罗栎说的飞机失事,心里一激灵。
“应该不会,上午我还和明磊通过电话呢,你要不直接问问镜一吧。”
许嘉清坐在课桌前想了好久,挣扎之后还是给他去了个消息:
【你今天找我什么事,我爸说你突然走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握着手机焦急地等待消息,良久,对话框上还是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该不是真和我闹上脾气了吧?”许嘉清心里纠结了起来。
【我手机静音了,没注意,不好意思。】想了想,他将不好意思四个字删了去,又想了想改成了【我手机静音了,没注意哈】
可惜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心里开始幻想各种可能的回答,会不会和那个吻有关?会不会他爸妈真的出事了?或者他自己出了什么事情,生病吗?医院突然来的绝症通知单?是不是该回个电话或者直接去找他,虽然自己故意不接电话确实过分,但也是情有可原吧?
紧接着就是脑内各种无聊对话排演,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千百万种可能在许嘉清脑海中轮番上演,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约莫晚上十点的时候,手机终于来了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