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学校已近夜晚八点,空无一人的教学楼一片安静,只他们俩奔跑喘气的声响。高镜一毫不停歇地奔向了教室,甚至都忘了要开灯,他打开礼袋,借着走廊的灯光瞧见是一副手套,他想到那天圣诞夜他问刘冬要手套的事情,心中五味杂陈。
他戴上手套,羊毛的,里头还加了绒,特别暖和,他望向嘉清**的双手说道:“怎么不给自己买一副?”
他拉起他的手,捂在自己手里:“手这么冰。”
嘉清的手抖了一下似乎想要抽回去,高镜一想也没想继续紧紧抓着。黑暗的教室中,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嘉清的手在他手中一点点暖和起来。
“嘉清……”
“干什么?”
干什么?是啊,抓着人家的手不放,这是在干什么呀!
高镜一脑海中一片混乱,他紧紧抓牢不放的手像是在拼命抑制心中陡然喷发的巨型火山,他的感情如同滚烫的岩浆翻涌蔓延,灼得他浑身发烫,他不止想抓着嘉清的手,还想把他搂进怀里,再将他揉吧揉吧,藏进自己的心窝里。
可是他不能,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也说不出口。
高镜一的手机忽然响了,心中失落可也是松了口气,他接起电话,是许儒树打来的。
“哦,好,明白,待会我送嘉清回去好了。”他挂了电话问道许嘉清:“你手机呢?怎么不开机?你爸都急死了。”
许嘉清一拍大脑道:“糟了,我忘了,都好几天没给手机充电了。”
“那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
“什么消息?什么时候发的?”
“圣诞节。”两人边走边说。
“没注意,你发什么了?”
高镜一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连忙问:“圣诞节那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我在地铁站上看到你了。”
“也……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为什么要撒谎骗你爸说你和我在一块?”高镜一试探地问道:“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
“那你还瞒着我。”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向我保证,不能告诉我爸。”许嘉清认真地直视着他。
高镜一点了点头。
“我……”
“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胡说什么!”许嘉清没有接着说,他低下头,神情落寞,跟那天晚上在地铁站时候的模样很像,高镜一也没有直接追问,而是时不时拿目光瞄他。
走了几步,许嘉清道:“我去看了看妈妈和心心。”
高镜一觉得自己心脏上像被打了一拳。
“你一个人?”
“嗯。”
“为什么瞒着你爸?”
“我爸爸要和关阿姨结婚了,我不想他多想。”
“你……”高镜一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就知道,嘉清怎么可能对再婚的事情毫无所谓,他就是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往自己肚子里咽,他就是从来不会为自己考虑,偏偏性子又犟,毫不听人劝,高镜一叹了一声:“那你跟我说啊,我陪你去。”
“不是你说的么,以后再也别找你。”
“我……你……”高镜一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愧疚,他摘下了一只手套塞到许嘉清手里:“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许嘉清戴上手套,嘴里似答非答地“嗯”了一声。
“对了,刚才接电话前你想和我说什么?”
“说……”高镜一停顿了会,说道:“明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也送你一副手套吧。”
-
早上七点医院餐厅刚刚开张,没什么人,热腾腾的早饭已经摆开了。高镜一正在自动自动咖啡机前取咖啡,他的手里还提着几个包子。许儒树说他已经陪了嘉清一夜没合眼了,早饭总得吃啊。
他起初不愿意来的,说自己不饿。许儒树却说:“哎,那你帮我带一点吧,我得看着嘉清。”
“喂,小伙子!”一旁一位穿着食堂工作服的老大爷喊他。
“嗯?”
“满了!”
高镜一回神一看,咖啡直噗噗地往外头冒,滴滴答答落在柜台上。
“不好意思!”结果他一个没拿稳,“啪”得一声,咖啡杯砸在了地上,杯子得稀巴碎,满满的咖啡在瓷砖地上炸成了花,特别扎眼。
“对不起,我来清理。”这时候他的口袋里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也顾不上眼前的咖啡,他马上接起了手机,是顾朝打来的。
“镜一,嘉清醒了!”
“好,我马上来!”
那大爷也心领神会,对他挥挥手道:“没事没事,你走吧。”
高镜一立马飞奔出餐厅,飞奔向病房,一路上,他心脏狂跳,他既兴奋又害怕,兴奋嘉清醒了,害怕?害怕什么呢?
“嘉清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他心里默念着,撞开了病房门。
嘉清靠坐在病床上,许儒树、关惠林还有顾朝和几个护士正围着他。
“镜一?”许嘉清看向高镜一,他的脸上,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朦胧感。
“你醒了。”高镜一冲向病床边,接着他又看向顾朝和许儒树:“嘉清他现在怎么样?”
“身体上应该没什么,但是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顾朝靠近许嘉清道:“嘉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嘉清皱着眉头,用手掌揉了揉一边的太阳穴,说道:“有点头疼,其他没什么。”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运气真好,连皮外伤都没有。”
“皮外伤?”高镜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嘉清看向关惠林,问道:“对了,阿姨,清叶怎么样?”
“清叶?”一时之间所有人面面相觑,高镜一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撞了一下,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嗯,清叶她没事吧?她醒了吗?”
关惠林愣了一下,她瞅一眼许儒树,说道:“醒了,昨天醒的。”
许嘉清松了口气,低声说道:“那就好,我还担心她会……”
“嘉清,你说什么?”许儒树担忧地望着他。
“没什么,我说,没事就好。”
“你这孩子,不关心关心自己,怎么一醒来就……”
许儒树还没说完,高镜一打断道:“嘉清,现在是哪一年,今天是几月几号?”所有人看向他,许嘉清更是一脸的疑惑,他笑着道:“镜一你在说什么呀?”
“你回答!”高镜一急躁道。
许嘉清愣了一下,答道:“11年……10月12号?”
这一刻,病房里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
-
天阴,云遮盖了太阳,风有凉意,高镜一一人在医院的天台上,靠着女儿墙,对着阴沉沉的城市发呆。
他做过很多假设,或许嘉清醒来后还是会“拒绝”记起母亲死亡的事实,然后生出别的幻想,又或许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就是葛清叶,再或许,嘉清的病彻底好起来了……
这其中没有哪一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
高镜一当时觉得自己就像被车猛撞了一下,撞得他天旋地转,昏天地暗,撞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嘉清他忘了,他把车祸后到昨天为止发生的一切都给忘了……
顾朝和许儒树他们围着嘉清问东问西,他看着他们,看着顾朝神情严肃,看着许儒树的焦急,担忧,看着嘉清从惊愕到不信,接着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过去大半年的回忆却在眼前如光流转,而这些过往从今往后只会是他一人的回忆,像是做梦一般。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不是嘉清做了一场梦,是自己做了一场梦才对,一场美梦。
眼下,他已经恢复平静,只是还不够适应。
“镜一,你在这儿啊。”顾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捧一杯咖啡说道:“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饿。”
“几顿不吃了还不饿。”
“嘉清怎么样了?”
“睡下了,待会护士会再带他去做些检查,和他爸爸商量了,到他病情稳定下来之前都要住院观察。”
“哥,嘉清他能痊愈吗?”
“现在不好说,算来他已经是第三次病发了。”
高镜一没有回话,顾朝走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饼干:“喏,垫垫。”
“吃不下。”
顾朝叹一声,自己拆开包装吃了起来:“镜一,你对嘉清的态度有点过了吧?”
高镜一没回声,只是转头警觉地看着他。
顾朝依旧悠闲地吃着饼干:“我可没见过有好兄弟陪床陪得觉也不睡,东西也不吃的。”
“镜一,你现在还小,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定数,姑妈和姑父也一直不在你身边,我理解你会对嘉清产生一些依赖,包括这次嘉清的病,或许也给了你一种错觉,这些都很正常。”
“虽说名义上我是你表哥,但却比你大了快一倍,也算作你的半个长辈了,你有什么事不要总是自己憋着,可以跟我说说……”
顾朝还没有说完,高镜一便打断道:“你想说什么?说我喜欢嘉清吗?”
顾朝愣了一下,高镜一接着道:“我没有,我只是很在乎他,就像你说的,从小到大,他才是真正一直陪伴着我的人。更何况,他现在会变成这样,我也有责任。”
“你别把刚才的蠢话和嘉清说,会困扰他的。”说着他走向了门口:“我回去了。”
高镜一的反应有些出乎顾朝的意料,可是转念一想又确实是他会说出来的话,这小破孩,从小就是副小大人的做派,心思又多又细密,顾朝摇摇头,对这已经走远了的高镜一笑着喊道:“无论怎么样,哥哥都会站在你这边!”
高镜一停顿了半秒便离开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