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死去前一年（双重生） 第43章 拥他怀

究竟为什么到了今日的这个地步？

蛇蚁噬咬着爬过的尸肉，冰冷腥臭的鳞片缓缓地游过了半脸眼睑，那是一双到死都不得瞑目的眼睛，虚无的望着深不见底的渊壑。

好似连灵魂都被吞噬得干净彻底，再也没有了活着的气息。

“……”

华灯相照下，是他扶起了他的拜礼。

原是有三年的手足情义。

也曾读书提笔，握卷诗经挥墨狼毫，一同在风月中品鉴书法丹青。也曾窗前对弈，得他让三颗黑子，却从来也赢不过他一亩半田棋局。

草长莺飞时候，有过与家中最小的幺子一起放着风筝。

那时少年意气，好像从来不知愁滋味，任凭风吹乱了发带也未有在怀的大笑着，争到最后飞得最高时，便半点儿也不知羞躁的跟小孩儿一起跑到大哥面前讨要彩头。

“大哥大哥！”

“这次是我赢了！”

“哪里！明明是我赢了，小七又在耍赖！”

“不管不管，这次就是我赢了，大哥这次奖励我什么？”

“……”

坐在榻上的公子见他们二人争辨不休，忍不住低笑，便解了衣上的环佩送给了他们两人。

李麟生一身的病骨。

却好像永远都在目所及之处，转身就能看到，仿佛一只敏锐的牧羊犬总是守在了最外围，坐在榻上看着草长上的孩子们欢闹嬉戏。

明明是一身的病骨，但这一看顾，却看顾了整整二十年之久。

“……”

家中最擅长骑射的二叔李庭松，他到最后也没有跑赢过他一次，每每竞线时总能听到他爽朗畅快的仰头哈哈大笑的声音。

三姐的婚宴他没有来得及贺喜。

诗情妹妹那里直至现在他都连一句道歉都来不及说道。

李老太爷的鲐背之寿他也再没有机会去膝前承欢天伦。

“……”

——你怎会找到这里？

也是在最后，李承献才突然想了起来，在母亲病逝的那一天，是病中的李麟生拖着一身的病骨下榻帮着他打理母亲的后事，在他哀痛难抑失魂落魄的时候全权操持了一切。

是他将李麟生带来了这里。

在母亲坟墓前曾拜谢过他的相助之恩。

他曾叫过他大哥。

他曾担过他大哥，从来不负兄长之责的照顾他前行。

——可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又是如何走到了今天的这一个地步呢？

李承献已经不知道了。

大概是贪念不止，譬如洪水野兽，总想着去掠夺一切。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心理，信奉着肉弱强食，崇尚着强大的权力与金钱。

从此后再无善恶之念，从此后再无情义之谈。

原来，

无善恶是这样可怕的事情……

成长，强大，原是从来都不是一件错误的事。但强大从来都不应该是以欺凌弱小来体现，以践踏他人之上，凌势他人身上来彰显自己强大。

恍恍然间。

李承献又想起了那草长莺飞的四月天，绿草花好，春风正暖时。

那个坐在了外围的病公子，神色恬静的倚身榻上，闲懒的晒着四月的春阳，偶尔的会抬起头望过来，像一只敏锐看顾着小羊羔的牧羊犬。

或许，他真的错了。

早在一开始时就错的离谱。

早在一开始，他就应该懂得的，成长与强大是弱者的自勉与寄望，但是寄望于变强的目地从来不应该是任性妄为欺凌他人，不是权利熏心金钱纸迷能够翻云覆雨随心所欲。

——而是在于守护。

守护着对于自己来说重要的东西，守护着对于自己来说重要的人。

——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一种爱，是教人得不到便毁掉的。

是啊……

既然爱她，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她？

为了抓住一只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丽的鸟雀，逼迫它为自己歌唱，而将它囚禁，甚至于不惜剪断它的翅羽，让它彻底的失去蓝天，哪怕一点一点的在自己的面前在牢中死去。

从来没有一种爱，是以伤害的方式去表达。

“……”

漆黑的枯井中，蛇蚁缓缓地爬过他的脸庞，一寸一寸的将他吞噬着，直至冰冷盘长的身体覆过了他的眼睑，从此长夜不绝。

那曾是文人骚客笔下的世外桃源。

过罅隙，经一线天地。

而豁然开朗。

见别有洞天。

有诗词赋曲中的落英缤纷，有击筑唱段中的隐逸人家，白云，溪水，得纵情放歌山野之间，日耕暮作不息。没有世欲的权力纷争，也没有金钱富贵熏心。

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土，也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家乡。

鬼月森白。

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李麟生走了过去，神色平静的引火将眼前的一切烧之一炬。火舌沾地而烧，经风腾卷，无数的火星飞溅开来，一寸又一寸的爬上了茅屋。

那是童年的木马。

晾地的竹竿。

有捕鱼用的织网，打猎用的木篾编织的牢笼。

那是粗陋的却很是适身的亲手织就了的衣服，生丑却又经惯了使用的亲手烧作的土陶碗。

火风腾起。

盖顶上的茅草经风飞起，听着木作的房屋的骨梁焦化坍塌，流火径走，生土焦灰，至以一切在最后彻底的化为了一片废墟，所有的一切尽归作虚无。

李麟生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大火。

一身胜雪的衣冠。

衣上的血与火相映衬着，让他看上去好似游走的鬼魅一般。

火色在他的眼中不住的窜动着。

明明是世间最炽热的火，却依旧照不出他一丝的温度。李麟生只是站在了那里，微仰着头，看着这一片漫漫不尽的长夜下，他人乐园在自己的面前一寸寸坍塌殆尽，直至化作了焦土。

没有任何的快意。

没有任何的高兴。

没有任何的悲伤。

李麟生只是久久地站在了那里望着这一切，虚无的像一个没有心的人形木偶一般，平静而又没有任何感情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良久，他低头转过了身，准备离开这里。

回首间——

却看见单玉儿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

“……”

无月的夜，火风从他的身后冲卷了过来，吹起了他那满身是血的斑驳的衣衫，压发的后冠下垂落的玉带在火风中翻飞起。

那是全然不曾想到过的。

在这样的时候。

在这样的地方。

——会见到她。

像是从长久的失觉中抽回了魂魄，李麟生遍身腥色左手尚负着沾满了血的剑，脸色苍白的望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双脸被风吹得彤红，好似是一路小跑了过来一般，力有不支的微微喘，像是这一路赶得非常的急，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衣。

山夜寒重。

也不知是畏冷，微躬着腰身一只手紧紧地攒着外衣的衣襟。

玉儿……

“……”

单玉儿从蛇髓心的毒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留了心眼。

让方有道提前备好了解药。

只为了让李承献坐实罪名得以锒铛入狱，她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不惜付之任何的代价。她知道那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更知道那是李家一切祸端的开始。如何也不想再让那一场悲剧重演，更不想看到诗情姐姐惨死在那一口无人所知的枯井中。

蛇髓心的毒实在是太生烈，即便拔去了三分，也让她一时间挨不过昏死了过去。

她原是想先限制李承献的动作，将他暂且关押进牢中再说。

醒过来的时候，屋内的丫头已经入睡了。只有宋影青还藏在了黑暗中，说是李麟生让他过来保护她安全的，于是也就得知道了李麟生已经醒了过来。

李麟生答应过她绝不欺瞒。

她要问，宋影青必得回答。

“……”

单玉儿微微撑着身子微喘着，直至气息渐渐地平缓了过来。她抬起了头，望向了眼前的李麟生，看着他站在火风前一身的鲜血，望着甚至不知道是人是鬼。

炽烈的火在他的身后燃烧着。

他背着身望着她。

明烈的火只在他的身上投落了一片阴影，整个人好似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般，全身上下透着砭骨的寒气。

单玉儿望了他许久，微微走前了一步向他伸出了手。

李麟生往后一退。

那一只伸出来的手一时停在了半空中。

“玉儿。”

李麟生低道，“我身上全是血，很脏。”

“可是受伤了？”

“没有。”

“那这些血是……”

“是别人的血。”李麟生望着她，低道。

“……”

一时沉寂。

只有身后的火风卷过，伴随着焦木塌倒，长架折成了几段的砸落了下去，溅起了无数的火星，冲起了他压冠后的那一对玉带。

是无处藏身的沾满了血的书生剑，在烈火下显露无遗无可遮掩的衣衫透血。

李麟生负着剑，神容沉默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单玉儿掩衣站在那里望了他许久，久到甚至看见了他眼底的晦暗与空无，那病白的面上沾着的血迹实在是刺目极致。

“玉儿……”

见她久久地没有说话，李麟生声音有些低哑，像是恳求一般的低声，“不要再看了。”

那不好看。

这样一副似人似鬼的模样实在难看。

单玉儿没有说话，只是再一次伸出了手，任凭他再退后了一步，也伸手抚上了他沾了血的脸颊，缓缓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玉儿，不要碰我，我身上全是……”

李麟生低声，本能的想要伸手制止她，但那一只抓向她的手还有未干涸的血，只是一抓，便将血迹烙在了她青色的衣袖上。

李麟生瞬间松开了手，脸色苍白的再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这一次，单玉儿抱住了他。

没有再给他往后退一步的余地。

少女的手臂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即便病弱如李麟生，想要挣开也是轻易的事情。那一只手臂此一时将他拉近了过来，微微的张开了怀，就这样将他抱住。

在这一片清冷无光的长夜之下。

“麟生哥哥怎么冷成了这个样子……”单玉儿低道。

“……”

李麟生没有说话。

那样的温度实在是让她有些后怕，她曾有摸过他的尸首，便是这样的冰冷。

“玉儿。”

“嗯？”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李麟生问。

单玉儿伸手抱着他，抿了抿唇说，“我来找你了。”

李麟生低道，“你不应该过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单玉儿哑笑，“这话我可真不爱听到你说。”

李麟生低道，“我不想让你看这些，玉儿。”

单玉儿沉默了一会。

抱着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单玉儿轻道，“我知道。”

李麟生低敛下了双眼，藏下了眼底的晦暗，低道，“不要再看了玉儿，忘了这一切，回去吧。”

只有她。

他不希望她心中的那个麟生哥哥一点点彻底死去，变得面目全非。

单玉儿抱着他没有应声。

身后的火风卷过，荡起了他压冠的玉带，那是即便在火风里还能闻得到的血腥的气味，如此胜雪的衣冠，如此如玉的公子。

没有月的夜，一切都是尽暗。

只是身后的火风照得了两人无比的明烈。

“李麟生，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直至过了良久，单玉儿缓缓地说。

李麟生怔了一下，神色有些空无。

单玉儿紧紧地抱住了他，低哑的声音，像是在低笑，又隐隐有哽咽，“李麟生，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玉儿……”

“你认为在你之后，我还会爱上谁吗？”

单玉儿紧紧地抓住了他，如何也不愿意放手的攥在了手中，低声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而我，只想要你。”

“我不要任何与你相像的人，也不要任何除你之外的人，我只想要你。”

李麟生怔怔地被她抱在了怀中，神色空无的望着眼前的黑暗。

单玉儿哽咽道，“……所以这一次，不要再留我一个人，我不要没有你的后半生，答应我好不好，麟生哥哥，不要再让玉儿一个人……”

那十年的时间是怎么过去，她已经不知道了。

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花依旧是花。

鸟依旧是鸟。

湖依旧是湖。

只是那个站在她身边的人再也没有了，她永远的变成了一个人，任凭朋宾满席，友人送往，再也没有人站在她的身后，再也没有人陪着她，再也没有人宠溺着任她捉弄自己。

再也没有人将她拥入怀中。

安抚着她。

听着她诉说着不尽的心事。

那是最理解自己的人，是她最眷恋的港湾。

没有了，自他死去后，一切再也没有了，就像彻底的失去了一半的灵魂，她甚至连再一次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有了。

“……”

你应该知道的，她只想要你。

“哪怕他已经变得了面目全非，半人半鬼、”

“我陪着你。”

“哪怕他不久后会死去。”

“我不要你死！”单玉儿急道，“这一次我们可以做很多事，还有时间，一定有办法的！”

“玉儿。”

“麟生哥哥，你信我，一定有办法的！我向你保证，什么事都会过去！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得逞，一定有法子将他们一一揪出来料办的！”单玉儿道。

“……”

李麟生任由着她抱着自己，双眼是一片空无的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道，“玉儿，你不应该再去爱一个注定会死去的人，一个只剩下空壳的人带给你的注定只有悲剧。”

“每个人都会死，都有死去的那一天。”

单玉儿抱着他，说道，“难道因为终将会死便惶惶不可终日？因为注定会死，就不食果腹，不穿度日用，就因为死亡终有一天会到来，便放开自己喜欢人的手，再一次的遗憾终身？”

李麟生空无的望着漫漫的长夜，最终缓缓地闭上了一双眼睛。

“我也会死，麟生哥哥，任何人都逃离不了死亡的终途。”

单玉儿抱着他，睁着一双眼睛说道，“正因为我们终将死去，所以在活着的时候更应该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在一起的时间相爱不是吗？将余下的光阴蹉跎在推离双方，真的太傻了。”

“玉儿……”李麟生声音轻颤。

“麟生哥哥。”

单玉儿一双手紧紧地抱着他，低道，“我只想听你回答我，你心里还有我吗，你还爱不爱我？”

“……”

——你要永远的记住，你爱她。

——最后，不要让她再爱上你。

长夜无声。

身后的火已经烧到了尽头，只余下了一片残败的废墟堆作了一片。

无月的夜，举目之下望不见一丝的光亮，混沌的只剩下了黑。那遍的血刺目，烧至焦作的残木还能看到火星的红焰，黑与红，便是这个世间唯一仅剩下的颜色。

吞没一切的黑。

残戮一切的红。

那是绝不可能背离的命令。

你要永远的记住，你爱她。

……

最后。

不要让她再爱上你。

李麟生屈膝微微蹲下了身，就这样半跪在了她的面前，只是这一次，伸出了手将她抱入了怀中。就这样在火风的残墟下将她拥入了怀中。

最后的一根线在她的哽咽声与隐忍的眼泪中彻底崩离断尽。

那声声断肠的思念，句句刻骨的爱恋。

……李麟生，你真正是给自己下达了一个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的命令。

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去爱她。

明知道不可能做到不去索求她的爱恋。

那如何也抗拒不了的眼泪。

多少的不忍。

多少的心痛。

……如何去做到将她推离自己的世界？

“我爱你，玉儿。”李麟生低道。

那可是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芒，是他所感知到的唯一仅存留的温度，她的温度，就这样一寸寸熨过他的灵魂，在那样的一个怀抱中，将他从半人半鬼中拉了回来。

于是。

他也渐渐的有了温度。

——她从来不曾知道，他有多么的渴求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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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拥他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