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姜闻言,捋起袖子,衬衫上星星点点皆是酒渍血痕:“碰上我算你倒霉,你看我敢不敢。”
她刚往前迈了一步,解渊却略微侧身将她拦下,叶峰见状,以为他想要息事宁人,便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猖狂道:“我就知道你不敢,你等着,等我哥知道……”
他还没有说完,紧接着下一秒又被解渊踹倒。
皮鞋锃亮踩在叶峰胸口,几乎要让他窒息,解渊居高临下,甚至带着几分宽和温柔的笑意道:“不过是一个道歉而已,二少能屈能伸,早点儿说出口,也少受点罪。”
叶峰喊道:“她把我打成这样,还要我道歉?你们到底讲不讲道理!”
解渊却并不理睬他,脚下更加用力,惹得叶峰连连哀嚎,他却依旧面容和煦:“谁说我是来讲道理的?你难道还不明白,我向来只会蛮横护短吗?”
罗经理一边看看这个,一边又看看那个,两方都相持不下,最后只好看向任远舟:“任先生,您劝劝黎总吧,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大事儿啊!”
任远舟沉默不语,那厢解渊偏过头看向他,眸中神色竟含狠厉阴鸷,让任远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解渊勾唇笑了笑,柔声对叶峰道:“我没什么耐心,如果二少偏要展示自己的倔强,我不保证你今天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他微微俯下身,直视着叶峰的眼睛,道:“我再警告你最后一遍,以后最好夹着尾巴做人。还是你真的以为,叶岐会为了你这么一个提不上手的弟弟,与黎家结仇?。”
说罢,他理了理衣袖,吐出轻飘飘的两个字:“道歉。”
叶峰闻言,连滚带爬地到了任远舟面前,一边鞠躬一边说对不起,直到黎姜叫停,他才捂着脑袋跑了。围观的人群渐渐四散,解渊看起来依旧面色不虞,他在黎姜耳边低语了几句,便也和贺洵一道离开,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再看任远舟一眼。
黎姜拿过罗经理递来的手帕,仔细擦拭着任远舟脸上的酒渍。她动作很轻柔,任远舟却能感觉到她隐忍的怒意。任远舟握住她的手,手指滚烫。
任远舟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道:“我没事。”
回璟园的路上,黎姜始终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她打开车窗,夜风清凉呼啸而过。
黎姜捏了捏眉心,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道:“还疼不疼?”
任远舟依旧轻松道:“我没那么娇弱,没事。”
回到家后,任远舟脱下衣服,左腹青紫了一大片,膝盖也红肿得吓人。他忍着痛洗漱完,估摸着黎姜睡下了,才蹑手蹑脚出房间找药。
黎姜却独自坐在客厅,她没有开灯,只有些许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上。黎姜半靠在沙发上,阖着眼,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她面前的茶几上胡乱散落了一堆药片胶囊,红的黄的绿的,像马蒂斯的画。
她没有换掉身上的衬衫,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样,连脖颈和双颊都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任远舟无端觉得,她好像硬生生被什么撕裂成了无数的碎片,而后这些碎片又在此刻的深夜被剥离了,只剩下一副脆弱易碎又无力僵硬的躯体。
任远舟觉得今晚像梦一样,他无法将那样一个冲动暴戾的黎姜和自己印象中的黎姜联系到一起,可她们确确实实又是同一个人。他第一次有一种无力感,因为他如此鲜明地直面了一个现实,或许他迄今为止用尽了的所有力量,都不曾窥探到黎姜真实内心的分毫。
任远舟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所有的疼痛都已经变成刺骨的麻木,他才转身回了房间。他辗转反侧,冷汗满身,开始回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黎姜动心。或许是在淮城看烟花,或许是因为那个特殊的生日礼物,或许是蔷薇丛中带着花香的吻。
他最开始那样疏离戒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和黎姜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之距,却又一次次清醒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所有的情感杂糅在一起,感激,欣赏,依赖,最后全部变成一个笼统又俗气的字。
爱。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他一直以来抗拒的,不愿承认的,是他的爱。
他所嫌弃至极的,如此廉价又轻易的爱。
彻夜无眠,第二天一早,他给黎姜发了一封短信,只说剧组有急事,便和何树赶回了武定山。他关掉了所有通讯设备,在简陋的旅馆里睡了三天,等到卢宁回来重新开工的时候,他身上的青紫还没有全消。他有时候看到自己身上的伤,总会去故意按出一些疼痛来,仿佛有了疼痛,自己就会牢记教训。
拍摄工作照常进行,任远舟依旧是卢宁所欣赏钟爱的谦逊后生,只是他较之从前话更少了一些,整个人总是闷闷的,平日里下的苦功夫也更多。
打开手机的第一瞬间,跳出来的是霍思明的电话,任远舟回拨了过去,即使瑞士尚在凌晨,霍思明却是立马接通:“你可终于接电话了,急死我了!”
任远舟道:“剧组这几天赶进度比较忙,我没时间看手机。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
霍思明问道:“我听说叶峰找你麻烦了,你没事儿吧?”
任远舟依旧机械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我没事。”
霍思明松了一口气,道:“你没事就好。我姐肯定也没给他好果子吃吧?”
任远舟道:“她差点杀了叶峰,幸好被劝住了。”
霍思明道:“这也难怪,我姐有一个哥哥,和解渊一样,都是被黎爷爷收养的,叫叶澄。叶二哥和叶峰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因为叶峰,叶二哥的腿被打断了,这辈子都只能靠轮椅行走。这件事算是我姐的逆鳞,触之即死。”
挂了电话,任远舟始终心绪难定,抽空给黎姜发了条短信,收工之后看到黎姜打来的电话。他心里尚在犹豫,手指却已经不由自主回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之后,两人都有些沉默,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任远舟率先开口道:“最近忙吗?”
他上一次不告而别回剧组,找的借口是有几场戏需要补拍,期间黎姜发过几条信息,但因为任远舟手机一直关机,等不到回复,黎姜便也就不再联系他。任远舟本以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会重回到认识之初的冰点,但是黎姜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依旧以她一贯的语气道:“忙得很,你在剧组怎么样,拍摄还顺利吗?”
任远舟觉得心口有些酸涩胀痛,却依旧若无其事道:“都挺顺利的,天不早了,你还在公司吗?”
黎姜轻笑道:“我哪有那么工作狂,今天是周末,我在老宅陪爷爷吃晚饭。你吃饭了吗?”
任远舟道:“准备去吃了,在回去的路上。”
黎姜那头似乎有人叫她,她应了一声,而后声音轻快对任远舟道:“等我回去再打电话,爷爷叫我了。”
任远舟思考了很久,他到底在耿耿于怀什么,他被叶峰当众羞辱,黎姜为他出头,这本来是令人歆羡的好事。可越是这样的好事,越让他在无形无意之中更加卑微。
他不想事事都依靠黎姜,这让他的爱变得像是因为一场交易而产生的赠品。
黎家老宅里,难得人齐坐满了一整桌,黎承宗坐在上首,对着右手边的黎姜道:“听说你前几天把叶家那个老二打了?”
黎姜还没开口,解渊就先道:“小孩子家打闹而已,不是什么正经事。”
黎承宗生得一副和煦慈祥的模样,任谁看了也不会把他和叱咤风云的黎氏财阀掌权人联系到一起。听得解渊此言,黎承宗难得变了脸色:“再怎么打闹,也要有个分寸。我听说叶家那小子都要闹进ICU了,这是怎么回事?”
解渊又要开口,黎承宗却打断他:“你啰嗦什么,让阿姜自己说。”
黎姜低着头,筷子戳着碗里的菜,道:“我还没和他动真格,谁让他那么没用,就一个脑震荡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他头盖骨掀了。”
黎承宗冷哼了一声,道:“便宜他了,下次再见着他,给我蒙住脑袋狠狠地打,看他还在外头乱嚼舌头。”
叶澄坐在解渊旁边,闻言道:“爷爷,您看您把阿姜都教成什么样了,在外面寻衅滋事动手打人,咱们家的面子还要不要?”
叶澄与叶峰虽是兄弟,模样却并不相似,他生得并不算漂亮,举手投足间自有藏拙内秀的书卷气,竟比年长他几岁的解渊还要沉稳持重。
黎姜想要开口反驳,却看到叶澄投来一个让她闭嘴的眼神,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顿饭罢,解渊照例推着叶澄的轮椅在院子里散步,远远见着黎姜捏着烟站在树下。叶澄向她招招手,黎姜掐了烟,将烟头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起来,才小跑着过来。
叶澄皱着眉道:“她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解渊连忙道:“谁知道她在哪学的。”
叶澄瞪了他一眼,又对黎姜道:“手伸出来我看看,伤好了没有?”
黎姜伸出手,右手掌心一道被玻璃横贯左右的割伤,已经结了痂,看起来却依旧骇人。她却安慰叶澄道:“皮外伤,都是小事。”
叶澄作势在她手上打了一下,看着她吃痛缩回手,便道:“现在知道疼了?打人的时候你不是痛快得很吗?”
黎姜捂着手,叶澄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我出气,只是叶家势大,你处处和叶峰不对付,平日里难免要招惹许多不必要的是非。”
黎姜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叶澄又道:“我听说,你是为了个男人才打了叶峰,是个什么人?”
黎姜支支吾吾不愿详说,乱扯了个由头便走了。待她走远之后,叶澄望着她的背影,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问解渊道:“你见过他了?”
解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听贺洵说,是个偶然认识的小明星,帮过阿姜的忙。再说了,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儿,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你少操心她的事,她一时正在兴头上,过一阵子新鲜劲过去了就好了。”
叶澄倒勾起一个笑,问他:“哦?你年轻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儿?什么时候干的?我怎么不知道。”
解渊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猜去吧。”
小船对自己的感情还真是矫情又别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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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