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胡药药顶着两只黑眼圈从床上爬了起来。
姜晚月虽嘴上说是他日再访,可胡药药深知邪物最是诡诈多端,嘴里通常没有一句老实话,谁知道会不会忽然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敢放松半分警惕,直接在房内布下了好几道防御结界,生怕姜晚月突如其来再把他掳走。
结果还是一整夜没有睡好。
如此这般,实在是有些……丢人。
胡药药烦闷地将头发用簪子簪好,提上佩剑准备去同宿渺二人汇合,门扇甫一推开,一阵热闹声响瞬间闯入了胡药药的耳内。
胡药药疑惑皱眉,循着声响往另一头廊道走去,借窗往下一望,登时神色一凝。
……
“叩叩!”
“师姐,不好了。”
宿渺闻声一顿,秦子休已扬手挥开门扇,胡药药匆忙迈步进来,反手关上了门:“承澜宗的人到了,听闻一拨官兵已经在他们的指挥下重重把守住了那被害三十多户的家门,包括今儿半夜遭了血光之灾的宋员外家,还明令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宿渺微微凝眉,偏首向胡药药。
单是如此,应当犯不着让胡药药这般紧张,承澜宗人的到来左不过是对他们的行动有所阻碍罢了。
果不其然,胡药药接着道:“……此外,楼下行人言语间提到了‘少宗主’三个字,如若不出差错,承澜宗领队之人想必是……楚机。”话落,胡药药不由捏紧了拳头。
胡药药能想到的,宿渺自然也想到了。
楚机此人一向看不起人界,视凡人为蝼蚁,遑论是领队下到人界帮助凡人擒拿魔邪。
宿渺眼眸半阖,平静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刻意掩藏过行踪,他能循踪追来,并不奇怪。”
胡药药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师姐,你是故意……”
宿渺:“嗯。”
胡药药噎了声,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是谁。”秦子休目光在宿渺和胡药药之间来回一转,最终看向宿渺问道。
宿渺抬首对上秦子休,心知秦子休要问的不是楚机的身份,她默了默,缓缓道:“一心想得到瑶光琴的人。”
医谷一战中魔族溃败,没能成功抢夺瑶光琴,事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连日来宿渺行走于人界,除却邪灵外,一个魔族都不曾碰到,秦子休原先还思忖着魔界没有动静的缘由,如今看来,是承澜宗插了手。
更或者说,是楚机派人插手阻下了意图进入人界的魔族。
秦子休淡淡道:“你早便知道楚机会出手一争,同样想得到瑶光琴的魔族自然而然也会成为楚机需扫除的障碍。这才敢贸然入世,而无惧撞见魔族。”
宿渺没有否认,她道:“医谷头日覆灭,次日便能传遍仙魔两界,楚机早晚会在知晓这一消息后寻来。我想,与其谨慎躲藏,不如顺其自然,让这两方人马自去相争,哪怕只能多得一日喘息,也好过日日不得安宁。”
胡药药疑惑道:“那承澜宗抢在半沧宗前头接下凤吾国的祈助,也是楚机的手笔?”
宿渺却摇了摇头:“应当不是,若非非毒魄精指引,我们事先也不知道会来到凤吾国,不是么?”
这倒也是……胡药药心道。他撇了撇嘴:“所以楚机现下是腾出手来了,一得空当就追到了这里。”
他“嘁”了一声,满脸嫌恶,“真是阴魂不散。”
刚说完,一阵敲门声再次“叩叩”响起,三人齐齐一顿。
宿渺扬声道:“何人?”
“卑职拜见圣女。”
两道声音在门口一同响起,紧接着其中一人道:“陛下知圣女大驾已临凤吾,特派我等恭迎圣女入宫一叙,还请圣女移驾。”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胡药药低嗤了声,走到门口将门打开,见门外以及往楼下延伸的路皆整整齐齐站了两列官兵,不知道还以为是在缉拿要犯,他忍不住扬了扬眉,“阵仗挺大啊。”
为首官兵见是胡药药,神色却不怎么意外,他拱手道:“卑职见过药仙师。皇城近日频起血灾,恐有魔族邪灵出没,为保圣女安危,陛下这才下令加派人手护卫圣女左右,还望圣女、药仙师勿怪。”
“哦。”胡药药意味不明道,“国主有心了。”
说是护卫,实则是故意将场面弄大,好让宿渺难以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推拒,不得不前往皇宫吧。
这官兵听了,低着眉将身子又往下俯了俯。
宿渺从椅子上起身,经过秦子休时,她密室传音道:“楚机为人卑鄙不择手段,实难相与,从此刻开始,你切莫再出声出动静,别让他知晓你的存在。”
若要问宿渺最悔的是什么,那便是在不知道秦子休魂体有异的情况下,任由行踪暴露,任由旁人知晓瑶光琴生了灵。
而今,她只能寄希望于知晓秦子休存在的人还不曾透露过关于秦子休的消息,寄希望于楚机暂时不知瑶光生灵了。
说完,宿渺兀自走向门口,秦子休闻言微顿,他抿了抿薄唇,跟在了宿渺身旁。
到了门口,外头众人一见宿渺,立时整齐划一俯首道:“见过圣女。”
宿渺道:“既是国主相邀,那便走吧。”
秦子休习惯性施出一道灵流要牵住宿渺的手腕,却听宿渺又道:“小药,引路。”
秦子休:“……”
手指蜷了蜷,秦子休将伸出半截的手默默收了回来,冰霜神色浮着不虞。
“嗯?”胡药药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哦,哦好。”
他不甚熟练地抬起一只手臂,方便宿渺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等走出了两步后,胡药药才后知后觉到这动作像什么——这不就是诸国皇宫内侍搀扶宫妃时的姿势吗?
胡药药:“…………”
……
“事前不知圣女、药仙师已来凤吾两日,有所怠慢,若非楚少宗主提醒,寡人恐怕就要吃罪于仙门了。”
宿渺将将入座凤吾国主特摆的宴席,国主便当即道。
宿渺微微颔首:“国主言重了。”
话落,一道慢悠悠的声线自宿渺所在席位的正对面传来:“可不是么,圣女来了也不声不响的,如若不是本少宗主细心护守,时刻注意,怕是也难知道圣女动向啊。”
“……”将追踪监视说得这么大言不惭,当真是脸皮子厚实可憎。胡药药看向那厢捻着酒杯有一下没一下地转,鹰隼般的视线紧紧凝在宿渺身上的楚机,心头冒火。
秦子休睨向楚机,目光更是冰冷刺骨,若没有宿渺严令,周身泛着杀意的威压早已克制不住朝楚机袭去。
楚机似有所觉,顿了顿,目光微侧瞥了一眼胡药药,尽是轻蔑,很快又回看向默然不语的宿渺,道:“说起来,你我也快有数十年不曾相见了对吧,宿渺?”
宿渺从容一笑,却是道:“无有必要,何须相见。”
楚机面色微沉。
无形的针锋之意在陡然安静的宴殿来回流转,国主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连忙笑着打起圆场:“既是相见,便是缘分,譬如凤吾能迎来三位仙师,定然也是上苍赐予的天大福缘。”
这话一落,剑拔弩张的氛围终于有所缓和,国主握起酒杯,忙又道,“说到福缘,以我凤吾灵净寺之圣水酿制的国香酩可谓内蕴深厚福泽,其醇味绵舌不尽,两息复又回以清甘,酒香通彻身心,令人直感觉灵窍也是一轻,滋味甚是好,三位仙师可定要多尝尝啊。”
楚机勾唇笑道:“这酒的确是好,倒不辱它国香酩一称。”
宿渺以灵力为探,缓缓摸索着捻过酒杯,一手半举宽袖遮面,一手将杯沿抵在唇边,正要轻抿一口,嗅到什么,她蓦地一停,面色浮上些许古怪。
秦子休见状,传音问道:“怎么了?”
宿渺道:“荼蘼。”
秦子休目光微转,落在了玉瓷杯中微微轻漾的酒液。
宿渺想了想,还是垂眼浅抿了一小口细细去品,浅淡的荼蘼香在唇齿间流转,混合着酒香的清冽,确是令人灵魄生轻,通体舒畅。
宿渺不动声色敛下思量,将酒杯缓缓放回桌面,国主适时问道:“圣女觉得如何?”
宿渺婉然一笑,道:“此酒内蕴灵息,于仙家人而言,亦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国主听了,当即朗笑开来:“能得圣女一赞,也是这酒的福分了。”
宿渺道:“听国主说,此酒名为‘国香酩’,却是不知,这‘国香’意指的是物还是韵?”
国主闻言,笑道:“圣女来了凤吾这两日,可有听过‘凤吾三圣’?”
宿渺摇头道:“不曾。”
国主道:“在我凤吾素有三圣,即圣水、圣酒、圣花。国寺灵净寺中有一湖,名为宁安湖,其湖水蕴含浓郁灵气,百姓饮之身康体健,怀灵根之人饮之,助修为提升,故此得名圣水。以圣水酿造的酒,便称圣酒,遍开于宁安湖的花,便称圣花。圣酒酿造出来后,尤带圣花花香,故圣酒又称国香酩。”
他笑了笑,落声道,“是以国香,指的便是圣花。”
宿渺手指微微一紧:“敢问圣花,是何种花卉。”
国主道:“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