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郁辽林披一身日芒,打眼一瞧,好似天穹朝下倾洒着熠目金粉。
苍翠林木间缭绕着浓郁的雾气,鸦雀鸣啼却只是时不时响起两声,听来无端觉着幽凉。
宿渺依魂灯指引与秦子休跋涉了两个日夜,才终于到达魂灯感应最为强烈的城域。
秦子休举目望去,视线直直越过枝林密叶的缝隙落在三里之外隐约矗立着的一扇城门,只见门额的牌匾上正书“青障城”三个字。
青障城生于山环岭绕之间,城内常年飘浮着薄薄的雾气,是人界自拥城主的城池之一,不属于任何仙门管辖。
类似于水云城那般受仙门庇护的城池只占一小部分,绝大多数还是如青障城一般的独立城池。
魂链蓦然散出一圈烫热,宿渺握住手腕,道:“到了,这是何地?”
秦子休道:“青障城。”
“青障城?”宿渺疑惑道,“……拓苍鉴内并无半分关于青障城的求助消息传来,莫不是那魄精只是藏身于青障城,但并未作恶?”
拓苍鉴作为仙门百家互通可视的一种通灵境,是各独立城池求助仙界的重要渠道,当各城主通过歃血传灵祈于仙界时,拓苍鉴上便会适时出现各城池的祈愿。
从鬼窟封印松动以来的这些时日,当是拓苍鉴距万年前野邪扰乱人界又被肃清之后,头次这么热闹了。
秦子休沉吟道:“但愿如此。”
说话间,两人很快走出了密林,来到青障城城门前。
只见城门口没有半只人影,唯有稀薄白雾由内向外盈涌着,看不清城内情况,瞧来与传闻中的青障城貌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秦子休却是即刻便注意到了宿渺在靠近这些雾气时,面色细微的变化。
秦子休道:“可是有何不对?”
宿渺凝眉道:“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着方才一瞬,空气中似乎陡然浮上了些许闷潮之意,闻入鼻腔时,气血隐隐稠滞。”
话落,她又有些迟疑,“……可是现下,又无了这种感受。”
秦子休闻言,不由仔细吐纳几息,须臾,却是一无所获,体内亦未出现宿渺所描述的感受,但他并未掉以轻心,道:“且作留意吧。”
宿渺点了点头:“先进去看看。”
秦子休:“嗯。”
两人朝城门口走去,身影逐渐没入层层白雾之中。
与此同时,数十里之外,一双宛如灯笼般硕大的冰冷竖瞳于密林中若隐若现,暗中窥视。
待那城门口的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后,冰冷竖瞳猛然一收,一条竹绿长尾近乎遮天蔽日般朝半空一甩,鳞片绮丽生诡,转瞬便没了踪影。
密林中隐约响起窸窸窣窣的滑行声。
……
峻岭幽翠,山峰没入浓厚的云层间。
虺蛇朝笼于浓雾的峰顶腾飞而去,很快便越过浓雾边界,钻入了一处内嵌于崖壁的山洞。
山洞内漆黑不可视物,虺蛇却能毫不费力地向内流畅穿梭直飞。
深入一里后,虺蛇落在一座光线半明的宫殿门口,于蛇身萤散成万千星点的瞬间,幻化成身着一袭竹绿流衫的男子。
男子足不蹑履,颊生靛花,他抬了抬眸,朝门扇大敞的殿内走去,宫殿煌丽幽晦,只见数帘红纱从穹顶垂落而下,纱尾尽数坠着一枚精致的银铃铛,无风自动间,叮铃声清脆空灵。
在层层红纱掩映的殿宇深处,一张同样被红纱笼住的雕花拔步床摆放其中。
床帘后,隐约可见一对安静交叠的身影。
男子越过纱帘一路朝内走去,直到行至床前一步之距时,方才停下脚步,他单膝跪地,道:“鬼幽大人,晚攸有要事禀报。”
话落,空气一片安静。
青晚攸眉眼低顺,垂眸静等。
片刻后,一道娇媚声线才从床纱后懒懒传出:“何事?”
青晚攸道:“画皮魔受擒于水云城,不日前命绝无还。”
“唔?”鬼幽女发出一声毫无字节意义的疑惑,转而拉长了声调嘟哝道,“好生废物。”
青晚攸又道:“杀了画皮魔的,正是大人手中那医谷仙修的师姐,医谷圣女宿渺,如今宿渺已经循着他的魂息找到了青障城,想必不日之后便会追踪而来。”
鬼幽女不以为意,懒声道:“哦。”
青晚攸竖瞳显出一丝森戾:“晚攸不明,明明大人已经得手,为何不尽快将他给杀了?如此才能完全取得他的魂元精进修为,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叫宿渺找上了门来,她手中可是有瑶光琴的!”
青晚攸下意识身体前倾,厉色道,“瑶光琴对大人威胁极大,大人为何不回避,反而要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
闻言,鬼幽女忍不住娇声笑得愉悦,像是听到了什么颇为有趣的事。
笑声渐止间,床帘倏然朝两侧掀扬开来,一道红衫雪足的曼妙身影缓缓从床间撑身而起,如瀑长发披散在她身后,几缕青丝结成细辫,辫尾坠着小巧红铃。
鬼幽女不疾不徐坐在床边,眉生彼岸花钿,眸盈灵动狡黠。
她捻着根细辫蜷绕把玩,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晚攸一僵,沉默低着头,莫敢再言。
鬼幽女伸出一足,足尖顺着青晚攸的腹部慢悠悠向上滑动,青晚攸呼吸一沉,腹肌微微紧绷,很快这散着幽香的足尖便抵在了青晚攸的下颌,足尖一个轻巧施力,促使青晚攸下颌微扬,视线对上鬼幽女。
鬼幽女眨了眨眼,明眸闪动无辜,语出却是带着凉意:“你这是在对本座的行举加以置喙吗?”
青晚攸定定地看着鬼幽女,眼里含了炙热,沉哑道:“晚攸不敢,请大人明鉴。”
“哦?本座瞧你倒是敢的很。”鬼幽女慢悠悠笑道,“七魄衍邪中,就属你长得最合本座心意,你可莫要不知好歹,惹本座生气。”
鬼幽女缓缓撤回雪足,满面嘲讽,“的确,谁也奈何不了本座,唯有瑶光琴能危及本座性命,实该回避。可你莫要忘了,我们鬼邪以魂元为食,却也生于魂元,对魔族而言可谓大补,你当墨无天那老刁解除鬼窟封印只为窟中那点邪源?抢夺瑶光琴只为破解天道对魔界的禁制?”
“你错了。”鬼幽女笑得狡黠又阴冷,慢慢道,“他还想要本座的命。”
青晚攸一听,霍然瞠目通身僵硬:“鬼幽大人……”
“所以咯。”鬼幽女无辜眨了眨眼,“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本座先把瑶光琴抢来毁了,一点险而已,本座还是冒得起的。”
语罢,她懒懒挥了挥手,“行了退下吧,无事不要来扰本座清闲。”
青晚攸仍是觉得不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见鬼幽女彻底敛了笑意,视线阴冷地睨着他,已是不耐。
他握了握拳,终是垂首俯身道:“……晚攸告退。”
待青晚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内,鬼幽女扬手打出一道邪息,两侧纱帘再次合上。
鬼幽女身形婀娜侧转,面向床间,只见锦榻中一容貌清隽俊逸的男子正无声无息地阖眸静躺着,水色长袍展于满床红火中,青丝亦铺满了枕面。
瞧来如同沉睡了多年般。
鬼幽女缓缓覆身在男子身上,腰腹紧叠,胸脯相贴,艳红与浅蓝相缠,一派旖旎无边。
丹寇细指悬在男子额间,沿着山根鼻梁的线条,一路轻轻描滑。
“小药仙师……”
“你的师姐来找你了,你会跟她走吗?”
嫩白指尖落于胡药药的唇瓣,指腹一压间,鬼幽女缓缓垂首吻在了丹寇上,吐息盈带着幽香。
须臾,鬼幽女指尖一撤,结实地吻住了那双薄唇,熟悉的触感令她不由满足回味起与胡药药的初次**,她微微撤首,一手搭在胡药药胸口,一手蜷绕他青丝把玩:“原来这便是极乐啊……”
犹记初遇胡药药时,清俊仙修应长秀村的请求,前来捉拿吸食男子精气的“野邪”。
鬼幽女心生捉弄之意,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清俊仙修的眼前,闹得仙修羞恼地红了一张脸,斥她轻浮孟浪,扬言定要捉她归案。
几番你追我躲后,却是仙修落入了鬼幽女的手心,一缕幽香入了鼻息,销了魂骨,便稀里糊涂地赴了那巫山极乐,最终被迫沉堕梦乡,再也没有醒来过。
鬼幽女愉悦轻笑,贝齿轻咬了一记胡药药的下颌,道:“你既要了我,可要对我负责哦。”
全然不反思这肌肤之亲都是经自己设下的圈套而成。
……
进入青障城后,白雾便散去了许多,仅剩了些稀薄浮雾在城池内缭绕。
可瞧着却丝毫不同于缥缈仙境,更似幽芜长野。
街上行人多数装束怪异,布巾罩面只露个双眼,全身裹得严实,身形拢于幂篱的宿渺行走其间竟也不显突兀。
宿渺步子放慢,集中注意凭借耳力辨认着周围环境,她无意识微微拧眉,只觉着这青障城的氛围无端端压抑得紧。
明明此时正处于白昼时分,当是城池热闹的时候,可青障城内却少有摊贩叫卖的声音,行人之间更听不见有什么交流,不知晓的,还以为这时辰是子夜。
宿渺想了想,用密室传音问道:“子休,青障城内缘何如此荒静?”
秦子休视线淡淡逡巡过行人,道:“人如游魂,城如酆都。”
踏入青障城内后,很快秦子休便察觉到了城中人的怪异,且不提着装风格特别,那一个个行人的神态不是麻木空洞便是忧愁不安,几乎都是垂首前行,行举佝偻畏缩,也不知是何缘由导致形成了这样的怪象。
眸光不经意一瞥,注意到什么,秦子休蓦地一顿。
方才观察到的只是行人的怪异,此时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摊贩所卖的物什大多都是香火供奉。
秦子休将看到的现象转述给了宿渺,宿渺忖了忖,在秦子休的指引下走到一个摊位前,谁知还未开口,便听摊贩道:“瘴期几天?”
宿渺一怔,一脸的云里雾里。
正思虑着该如何回答这着实奇怪的问题,却听秦子休传音道:“三天。”
宿渺神色微动,想是秦子休闻听到了周边百姓采买香火供奉时独特的交流方式,她定了定神,回答摊贩道:“三天。”
闻言,摊贩下意识瞄了眼宿渺,含了些不明意味的叹悯。
他收拾出四套香火供奉,递到了宿渺的手中:“三套香火化灾,一套备用,共一两银子。”
“多谢。”
付过钱后,宿渺径自抱着香火供奉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