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楼的果子酒,香甜清冽易入口,男女老少都能畅饮几杯。但声色犬马的场所里,酒怎能不助兴。
倒不是说这酒里佐了什么下作的药物,只是它后劲十足,总会让贪杯的浪子晕乎乎,手脚使不上大力气便不会到处撒泼,楼里的姑娘也就少遭些罪。
盥洗室里,许明霁洗去了一身无意沾染上的脂粉味,胡乱穿上单薄的里衣就往外跑。
夜里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迎面入怀,许明霁一激灵,头脑清醒了些。
喝酒误事啊,许明霁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去找王玚,今晚又降温了,得去看看自家公子有没有戴好护膝,他屋子里的暖炉点上了没,被子够不够厚实……
春怡对公子的心思歇了一大半,此前她含沙射影地同宜妃告状,说许明霁媚上扰公子清净,宜妃见了一回公子,只同她说“我这弟弟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也少见,由着他吧,也不过是个书生”。
方才替公子更换被褥,若是往常春怡准会穿得玲珑有致些,现下她裹上袄子就来了,左右公子也不瞧她。
春怡推门告退,就遇上了正打算敲门的许明霁。她一口气不上不下,这狐媚子都穿成什么样了,不知羞!
三两侍女的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这书生也太大胆了。春怡恨恨地哼一声,带着侍女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许明霁本想打声招呼,不知道怎么的,他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己被嫌弃了。
“公子,睡下了?”
“未曾。”
听到了王玚的回应,许明霁才进去。掩上门,隔开了呼啸的风,屋里满是暖意,许明霁打了个喷嚏,他不在意,往里间去。
王玚坐靠在床边,手里拿着卷经书,神佛曰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只知阿明又不好好穿衣服,一件单薄的里衣还敞开了领子,怪不得春怡都没通报一声就走了,原是阿明在耍流氓。
“天已转凉,阿明穿得……”
许明霁现在的脑子只能单线程处理,他记得护膝是放在了床头的柜子里,没理王玚在说什么,他屈膝半环着人,越过半个身子去翻柜子。
皂角的味道是这样好闻的吗?王玚有些不知所措,他一低下目光就能把许明霁一览无余,本就白皙的肌肤,不知道是洗漱的水热了,还是外头的风冷了,总是透着些红。
“拿到了,公子果然不好好戴护膝,以后老寒腿了怎么办?”许明霁觉得锁骨有点痒,王玚的呼吸就近在咫尺。
一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回竹院,有好久都见不到王玚,许明霁干脆卸了力,赖在王玚身上,蹭了蹭。
“公子弄得人好痒。”
王玚慌了神,一时耳尖红透了。
“头发好长啊。”许明霁指尖捻起一缕头发把玩,又把手伸进发间,从颈后往下顺到发尾,“明日我替公子梳头好不好?”
不自觉咽了一下,王玚哑声道了句“好”。
明明他未沾滴酒,却同迷糊糊的许明霁一样,头脑一团浆糊。
“公子要多吃点。”许明霁抱住王玚,双手游离在蝴蝶骨之间,隔着一层单衣,他觉得有点硌手,“南下过冬也冷,多吃些才好御寒。”
“好。”
“病从口入,既然南江已有疫症,公子记得外出用棉布覆面,好挡着些病气,也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看这张帅脸。”许明霁开始念叨一些注意事项,“水要喝煮开的,饭食要热透了才行,要常用艾草熏一熏房间,回家了要用烈酒擦手……”
越说许明霁越不安,万一真的不幸染病,自己是不是得守活寡?果然还是得跟着去,到了泗州再现身,王玚也不好再赶自己回京了。
提起覆面,王玚想起今日阿明跑到秋月楼喝花酒,还和谢成独处,气不打一处来。他往后仰,制止许明霁到处撩拨的撒娇行为。
不满地问:“阿明今日为何同那谢家的眉来眼去?”
许明霁更不满,他还没抱够呢,直接往前一扑,两人叠在床上,这样王玚就躲不开了。
“污蔑,我只和你眉来眼去。”许明霁把下午的所有都告诉了王玚,除了他和姜序打算南下的部分,“你看,这是今天搜刮的银钱。”
许明霁拉着王玚往自己怀里探,手贴到了腰侧他才想起来自己换衣服了。
“在盥洗室里,没骗你,我去拿。”
王玚耳尖的红没散过,但他搂着阿明的腰,把风风火火就要起身去拿东西的人拉了回来,“很晚了,不必跑这一趟。”
“我家公子去救万民,治水止疫都花钱,我来赚。”
许明霁顺势躺回来,突然发觉不对,他回自己房间也要起身的,现在王玚虚抱着不让自己走,就是想吃自己豆腐吧。
谁想占便宜不好说,但酒意上涌的小明只往自己喜欢的方向上去想。
于是许明霁直接起身,毫无预兆地架起王玚的左膝,脸贴了过去,无意间打落了罗帐,烛光昏暗,什么都看不真切。
但王玚眼里全是许明霁狡黠的笑意,阿明愈发……胆大妄为了。他想躲,许明霁抓着腿弯不让。
秋夜寒凉,许明霁不想闹太久,卷起王玚的裤脚替他戴上护膝,再把人塞进了被窝。他像树懒抱树一样,黏着王玚。
“公子方才疑心我,我伤心,要赔礼。”
“阿明要什么?”
王玚现下已不觉得天凉风寒了,原本隐隐发酸的膝盖也感觉不到,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他甚至想伸手扇一扇风。
许明霁全然没有自己贴得过近的自觉,托腮,支起脑袋,眼里已有困意,但止不住溢出的欢喜。
“赔我,睡一晚。”
王玚猛然转头,“这……不合,合礼法……”
“抵足而眠需要合哪门子的礼法。”哪怕烛光映不清人影,可许明霁的视线就没离开过王玚,怎会不知有人的脸早已红透了。
许明霁钻进被子里,规矩躺好。
王玚失笑,罢了,阿明爱在这里睡就睡吧,左右也够宽敞,丝棉被也够柔软。
月亮在云间时隐时现,静看星辰旋转。
屋外,院子一角的海棠树,五乙跃上树桠来轮班,“阿明怎么还不回房?”
“你少管,今晚不用离房间太近。”五甲怕傻弟弟去打扰公子的美事,特意提醒一句。
福至心灵,五乙忽然问:“哥,你不是说主子在逢场作戏?”
五甲沉默了一会:“……戏如人生。”
清晨,公鸡冲着初升的朝阳一顿亢奋地打鸣。小黑被吵得抖了抖耳朵,爪子开花踩踩旺财。抬头一看,许明霁去哪里了?彻夜未归?小黑一思忖,跑到王玚房间,从窗户钻了半个身子进去。
果不其然,看见了床上的两个身影。小黑后腿正想使劲蹬进房间一探究竟,就被五乙抱走了。
“小黑,乖,晚些再去找阿明。”
喵——
「你守夜,一晚上都看到了些什么!」
“饿了?”五乙不懂喵语,“待会我哥来换班,我再带你去找小鱼干。”
喵呜——
「不饿,小鱼干要煎的不要炸的。我在问他俩!」
许明霁不知道小黑的抓心挠肺,他也醒了,侧身支着脑袋,一边数王玚的睫毛,一边回味昨晚自己的“肆意妄为”。
王玚也醒了,但他不知道阿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是何意,就没睁眼。
呼吸渐近,许明霁也越靠越近,王玚暗暗揪紧了被角,似乎两人的唇就要相贴。
“公子,早安。”
许明霁轻声道,凑过去亲了一下耳垂小痣,王玚装睡不太行,睫毛都在抖。不是他不想唇齿相依,只是想留到南江时再亲着哄人,免得王玚太气自己跟了过去。
不等王玚回应,许明霁就起身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了,早些动身,就会早些再相见。
小黑叼着小鱼干慢慢悠悠地走回来,旺财垂涎三尺,但它不抢,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小黑。小黑想起大黄给自己当了一晚上睡垫,小鱼干赏给它了。
旺财拱了拱小黑,不愧是它最好的朋友。
许明霁搬家式清点行囊,要带在路上的全装在一个小包袱里。他见小黑回来了,蹲下来挠挠小黑下巴。
他听到了舒服的呼噜声,小黑抬起下巴示意许明霁别停。
“小黑就留在这里吧。”许明霁原本没想带上小黑,他对着小黑低声说,“这里的小鱼干随时有,别跟着我风餐露宿跑到南江去了。”
没想到小黑似是听懂了,喵喵个不停,绕着许明霁抗议,最后跳进小包袱里不肯出来了。
许明霁又哄又劝都没用,妥协了,带上小黑也好,小小一只也不占地方。或许还能在遇到山林猛兽或人相食的血腥场面时,猫咪的嗅觉灵敏能充当生物预警。
早饭过后,许明霁不再磨蹭,他要回到竹院,准备溜出去和姜序会合。
“公子此番,必将名垂青史,也必将平安归家。我等公子凯旋。”
“阿明亦要平安,有何需尽管同乐安乐湛提。”
“公子极好。不让车夫大叔久等了,阿明告辞。”
“嗯。”
“望公子一路平安。”
“嗯。”
王玚看着车马走远,有些莫名的不安,似乎有几分后悔此前太过高调。他吩咐看好许明霁,他不在期间别让许明霁进京,竹院周遭不会有人动得了他的阿明。
旺财在旁边没精打采,呜汪呜汪的。
因为小黑跟着许明霁离开了,它唯一的猫猫朋友不在,好难过,李老刚才给它炖的大骨头都不香了。
去南江的物资很快就备好了,翌日离京,柳清不请自来。
“柳翰林?”
“王公子,正是在下。”柳清隔着轿子的门帘,拱手一拜,朗声道:“柳某冒昧前来送别,望王公子一路顺遂,平安归来。”
城门附近来来往往都是人,纷纷侧目,难不成少年将军和俏书生的故事还有横插一足的柳翰林?这热闹可不能不瞧。
“谢过柳翰林,时候不早了,可还有别的事?”
“在下听闻南江噩耗,惟愿略尽绵薄之力。故连日翻阅书籍,这几卷书便是其中要紧的摘录,特赶来赠与王公子。”
“嗯,还有何事?”
“无了,叨扰王公子。”
“嗯,再见。”
五乙上前接走几卷书,从始至终王玚都没有升起门帘。
柳清是有诗才文风不假,也常言百姓疾苦。可他身为京官,除了吟诗作对的豪言与惋惜,却从未为见其为活生生的民众做过些什么事情,他宅邸旁的流浪汉,全都被家丁冷冰冰地赶走了。
这柳翰林牵不牵挂南江一事尚不好定论,可他特意选在出城前拦于轿前,引众人围观,让王玚不喜。但王玚也懒得追究,本就陌路人。
车马上没有许明霁,柳清方才确认过了,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此次前来相送,柳清是从心里嫉妒的,凭什么一个落榜书生可以靠脸得到王玚的青眼,如果许明霁也跟着去南江,改日若是平安归来,岂不是平步青云,一跃到自己前头了。
柳清懊悔,当初他自己若是忍下了污名,应了王玚,又何至于此。远去车队看不见了,柳清才收回干涩的双眼。
周边的人对着自己窃窃私议,他脸上是诡异的笑,终于,所有人都看见自己了。
赶赴南江的大部队片刻不停歇,直奔泗州。
在驿站歇息时,王玚见路旁有人烤山上的野鸡,想起阿明在竹院里,漫天甜言蜜语只为吃一口肉时,眉梢不自觉带上笑意。
“五乙,让五甲买下,送到竹院再回来。”
“是,主子。”五乙偷笑,他头一次觉得他哥脚程比自己快是好事。
可先前王玚不安的预感应验了,五甲来信,许明霁带着包袱跑了,竹院周遭及京城都找不到人。
王玚闭眼,太阳穴突突跳,手里的信纸快揉烂了。
“找,整个京城都给我翻过来,去南江的路沿途往回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甲去寻人,其余部队接着往南江一带赶路,时刻不停。
而现在的许明霁脸上乌漆麻黑的和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小黑有一拼,姜序正打量刚到手的“身份证”,能以假乱真的通关文牒。
五甲是找不到他们的,因为两人没走主路也不走山林小道,而是选择了水路,正在货船上摇摇晃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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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又“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