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的房间奢华糜烂,日上三竿也不见光亮。他只披了外衣,下床踱步饮水,床上罗帐隐约透出两个身影。
王玚竟然真的收下了那妙人,看来痴情的王家人也不能免俗,也一样男女不忌。
那日应该果断些,直接下楼把人掳走,也不至于让王玚抢先一步。
妙人就像林间的野狐狸一般灵动勾人,谢成近来日思夜想,还特意让人去花柳巷找了些白净的娈童。
“谢公子,怎起的如此早?”
床上的人醒了,没有骨头似的贴过来。
谢成侧身避开,让他们下去领赏钱。这些娈童,美则美矣,却都乖顺得低到尘埃里,没有半分那妙人的神采。妙人挺得那么直的背,谢成很想折了。
“备车。”谢成要去市集。
八卦中的两位主人公,王玚和许明霁逛到了凤山阁,京城主街上最富丽堂皇的商铺。
凤山阁,众人都知它是这京城里最大的银楼和布庄,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五湖四海的新潮样式,无所不包。
不单单是各家夫人小姐争相光顾这里,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定做几身行头。若是家底丰厚,那便每逢时节变换都来换上新装,方显身份可贵。
许明霁一进门就对这家铺子好感倍增,作为服务业龙头的老总预备役,他注意到了这家铺子除了装潢精致讲究,对顾客的分流也做得很好。
大堂的展品错落有致,标价明晰,任人挑选。可珍宝只展示不卖价,若有人瞧上了,小厮立马上前服务,和训练有素的柜姐柜哥一样,将贵客引入内堂,高价的成单都有专属的鉴宝师傅对应服务。
透过窗棂往内堂后看,则是小园风光无限好。亭台楼阁,花榭曲水,蝶舞莺飞,一步一景,非请不得入。
小园里那几间精巧的楼阁,隐隐约约地在葱绿间露出一角,换成现代的话就是超级贵宾室,专门为一掷千金的天潢贵胄、名门贵府而设。
这凤山阁把一线销售做到了极致。现下家国动荡,这胭脂水粉的买卖生意倒蒸蒸日上。
许明霁看上了一把竹扇,用料无甚稀奇,贵在扇面前朝文人之首的题词作画。他不通韵律,只是他爸喜欢收藏类似的文玩,这把扇子同家里书房他把玩得最顺手的那把相似。
王玚见人喜欢,打算叫小厮记他账下,此时一位跑堂的算账先生经过。
“那人为何一头短发?”
“回公子,他是新进的账房先生,算数一顶一的好手。至于这头发,小的也不清楚。”
许明霁也好奇地转头去看,啪嗒一声,手里扇子就掉地上了。
“姜序!你怎么在这!”
姜序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问你啊!”
“等等,你没事了?才过一周就能出院?”姜序连忙走近上下扫视许明霁。他想起自己莫名其妙的到这个地方之前,许明霁还是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
“一周?我在这两三个月了。”
“你在说什么?”姜序摸不着头脑,“……你是谁?”
“你大爷。”看着姜序脑子过载的模样,许明霁顺手勾肩搭背,“说来话长,我妈妈没被吓到吧……”
咳,王玚清了清嗓子,阿明未免同这男子过于亲近。
姜序这时候才注意到了王玚,“诶,你也在?”
“哥。”许明霁这一声是对着姜序喊的,“你不必再劝,哪怕你削发明志,我也……也不能回心转意了。”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许明霁不动声色给了姜序一肘子,这是他们从小到大闯祸后糊弄他人的默契,许明霁要开始胡编乱造了,姜序大多闭嘴等接戏。
“公子,你有所不知。我本就是断袖,为公子倾心已久。”许明霁像是豁出去一样直言不讳,“这是我邻家大哥,从小相识情意深重,他知晓我的痴心妄念,是为了劝我放弃这条不归路才……唉。”
姜序侧过头闭目叹气,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力气才忍住不笑。
许明霁从小混世魔王惯了,使唤姜序的时候没少,但喊姜序一声哥,这可太难得了。
王玚将信将疑,此前探子回信可没说过许明霁有哥哥,但是邻里之间相熟倒也说得过去,至于断袖之说,阿明真是坦荡,直白过了头。
恰逢凤山阁忙碌时,姜序被喊回去干活,走之前他说:“摔了的扇子记我月奉上,得空了我去找你。雅文阿姨她身体健康,你不用挂念。”
“不必,五乙去把银钱付了。”
王玚不给姜序送许明霁扇子的机会,阿明喜欢,他买来便是。
许明霁则是完全不相干的想法,一是得知父母无恙,二是姜序这小子居然比自己混得好,已经可以负担起奢侈品消费了,他不服。
“公子赠我,我心欢喜。”王玚送的许明霁欣然接受,姜序买单的不行,有伤自尊。
正赶上凤山阁小园里牡丹的花期,王玚便叫许明霁推着他进小园里逛逛。
让小厮上些茶点,闲时亭榭赏花饮茶,不失为一乐事。
四下无人,许明霁和王玚不再刻意的如同在街上般亲热,五乙抱剑立在亭外,两人听风品茗,一时静谧。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飞来,落在栏杆上摇头晃脑。
许明霁给王玚扇着风,帷帽的垂帘掀了起来,他细细地打量眼前人。
一丝不苟束起来的头发,眉骨很漂亮,脸颊上有些细小的绒毛,耳垂旁的小痣,唇色有点浅……目光太过直白。
闭目歇息的王玚忍不住了,睁开眼睛看过来。
“公子何事?”许明霁没有任何盯着人看的不好意思,笑得灿烂。
“……无事。”
“公子可真好看。”
“……阿明也姿色动人。”
“那是自然。”
五乙忍不住侧目,好不要脸一男的。他瞧了两眼,好吧,阿明确实好颜色,倒也担得起。
许明霁把竹扇给公子把玩,自己摘下帷帽用来扇风。
阳光穿过云层,在树影间跃动,似在为盛开的牡丹欣喜。风在山水间绕来绕去,带着清香入人怀,又是浮生半日闲。
“公子,阿明有些疑惑,可否解答一二?”
“但说无妨。”
“这凤山阁,王家可是背后之人?亦或是,其一?”
“何以见得?”
“瞎猜的,所以才来问公子。”
凤山阁背后的势力确实错综复杂,但也不是什么秘闻,这京城里有些能耐的人物都知道,王玚就都告诉了许明霁。
网罗天下珍宝的凤山阁,在各地界都有自己的店铺,设立初衷是作为官家的情报站。可后来官家式微,世家便横插了进去。
谢家旁系星罗棋布,在各处搜刮奇珍异宝,而后由王家镖局押运回京,常家则负责门店经营活计。此前凤山阁的账本由官家派人打理,阁里还要缴纳重税,可现在各大家都有自己的账目,官家除了物件时时得新,税款就收不到多少了。
凤山阁的买卖,其背后的靠山确实庞大,但经营敛财之人也值得说道说道。
阁里养着的手艺人,一方是宫廷裁作,只为王公贵族提供服务;另一方是他们拜过师的徒弟,做出的物什只要买家价高便可购得。
胭脂水粉的买卖日渐壮大,较之动荡的家国,如同背离的两条直线。
许明霁对凤山阁的“销售经理”十分敬佩,利用官家名声使得世家争相掏钱,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甚至想要结识一番。
“此人,妙哉。”
“阿明如此赏识?”
“噗,笑死个人了。”一声突兀的嗤笑横空插来,“常家掌柜也是你这种夜里伺候人的玩意能结识的。”
来人大腹便便,周身罗绮腰系玉环,可一眼望去脑袋空空,身后跟着三两着短打的随从。许明霁觉得自己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炮灰气息。
果不其然,那人见许明霁和王玚都反应平平,涨红了脸,不是羞愧而是被无视的恼怒,跳梁小丑总是喜欢上下蹦跶。
“这白日当头,断袖的也有脸面到处乱跑?”那人见王玚沉下了嘴角,洋洋得意,“早有耳闻王家自诩忠良,家财倾囊补贴军中。如今一看,王二居然跑到凤山阁为下贱的倌人豪掷千金,怕不是早把军粮中饱私囊罢!”
随从哄堂大笑。
五乙持剑侧目,见主子首肯便要上前叫这小人永远张不开嘴。
许明霁先一步起身,端起滚烫的花茶就往那张狗嘴上泼,迅速泼完还不忘把茶壶扔过去砸开花。
“脏东西,该洗洗了,不谢。”
“你个贱人!你怎敢!”**的茶水混着血流下,那人痛呼,“给我打!打死他!”
五乙二话不说箭步上前,剑不出鞘就无人能近身。
“你!你们可知我是谢家……”
“是一身民脂民膏的蛀虫。”往人头上扣罪名谁不会,许明霁还要往大了扣,“百姓无家可归,战士食不果腹,就是你这样的鼠辈横行。国库紧张,怕是与你家脱不了干系,何故泼王家脏水。”
“放屁!我家……”
“光天化日之下就叫嚣着打杀人,天子脚下你眼里可还有皇法。”
“你住口!”
“私贪皇家钱财,漠视皇家律法,你有几个头够斩?”许明霁不给对方还口的时间,“我家公子在战场挥剑退敌,立下汗马功劳时,莫非你还哭喊着找奶娘?”
“住口!”
“看你脑子里除了床上那点事,就剩汪洋般的水,大字可识一个。心眼更是小得可怜,比针尖还细,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无才无德,离不开家里接济吧。”
“你!你!”许明霁把人惹得火冒三丈,那人狗舔门帘似的张牙舞爪就要上前,“我要撕烂你的嘴!”
五乙拔剑,利刃转眼间就横在那人喉头,那人霎时凝住,冷汗湿透了衣服。
“呀。”五乙让他们吃够苦头了,后边的事就交给官差来定罪,许明霁还不忘给出一些“罪证”,他顺势往地上一坐。
“公子,这人打伤我了。报官,送进大牢吧。”
“既伤了你,怎能轻易就罢。”口出狂言就要付出代价,况且阿明都伤着了,王玚就更不会草草了事。
正当王玚想让五乙卸掉那人手脚时,早在这惹事精说王家中饱私囊时就到场的谢成走出假山,出言大事化小。
“真是热闹,二位可否卖谢某一个面子,就此了事。”
谢成对这个旁系表侄无甚好感,被表姑养得猪头肥脑不说,还纵容得目中无人,在县城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就算了,可如今跑来京城,还不知天高地厚得罪王玚。让人先修理一顿出出气也好,否则此事发作出去,是谢家理亏。
世家大族之间如何争权夺利都好,却从不会在明面上置喙,所谓君子风度,所谓取之有道,不可状似街头巷尾的乞儿,撒泼打滚,丢人现眼。
王玚摆摆手,五乙收剑入鞘,回到他和许明霁身边。
“谢公子,你谢家人一伤我府中幕僚,二污蔑我王家清誉,如此?”
“王公子说笑了,童言无忌,这混人吃了酒才在此胡言乱语,望公子海涵。”谢成看向许明霁,越多看几眼越觉此人确有姿色,王玚此前为他闹倒也合情理。
“谢某保证,往后这人都不会出现在京城,来王公子面前碍眼。”
谢成的目光黏在了许明霁身上,毫不掩饰**裸的上下扫视。
“谢某代为,也向这位小公子赔礼。”
许明霁皱眉,这人长得人模人样的,似乎也是败絮其中。
他腰间突然多出了一只手。王玚搂着许明霁,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直直地看向谢成,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天子脚下,尚有皇家律法。岂是一句歉意便可了事,难道谁人皆可对我王家出言不逊?”
“南江一带的押运,还一如既往,有劳王家。”
谢成知道王玚想要什么,只好表态谢家不会再插手押运事宜,其中利益谢家愿意暂退一步。此事本谢同这个蠢蛋本就该徐徐图之,免得兔子逼急了反咬一口。
“王家自会尽力,谢公子言重。”
王玚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开口送客:“不耽误谢公子处理家事,请便。”
“谢某告辞,王公子留步。”
浓阴里,有甲壳虫抖着翅膀鸣叫。
许明霁拿起帷帽扇风,语气嘚瑟:“公子,我骂的好吧,那人就是欠教训。”
“何止字字珠玑,还以身做诱,可歌可颂。”
“那是那是。”许明霁只捡赞扬的话来听,还不忘说:“刚才五乙挥剑那几下,干净利落,帅呆了!”
一个现代人对酣畅淋漓的精彩武术发出来自肺腑的夸赞。
“何为帅呆?”
“英姿飒爽!威武矫健!五乙要是得空,能不能教我一招半式?”
“阿明过誉。”五乙对自己的武功也不自谦。
散播完谣言回来隐在暗处的五甲,对自己憨傻的弟弟无语,公子枕边人如此言语,怎可一一应下,好在傻弟弟补了一句,“但未及公子,立马横刀,那才了得。”
担心引起王玚腿伤的不好回忆,许明霁笑笑就想揭过这个话题。
王玚也不在乎,只是问:“阿明可有伤着?李老上次留给你的化瘀消肿药膏可还有?”
五乙疑惑,主子糊涂了么。方才那人离阿明几尺远,又不会内家功夫,如何能伤到阿明?
许明霁也沉默了,倒不是有伤,只是之前剩下的药膏,不是外用消肿的,光天化日的讨论某些隐秘部位不太好吧。
“为何不语?”
王玚心想难道真伤着了,可巡视了一圈也没从许明霁脸上身上看出什么伤,倒是看见了许明霁悄悄红粉的耳尖。
“公子,那个约莫也是消肿止血的药膏,只是……”许明霁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王玚着急了,问:“哪不舒服?”
“不是,就是,竹院刺客那日,公子赶我下床后,李老给我用在那里的……”许明霁叉腰,点点胯骨。
“我何时赶你下床?又是哪……处。”
话越说越小声,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
这园子里的花开得真好啊,这云飘得真快啊,又多了一个人有悄悄红粉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