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做?”
君子远庖厨,这等事辜向邪大概是不会的,风青离坐在院落中的凳子上指挥:“开膛,破肚,刮鳞。”
磨刀霍霍,血腥气不一会充斥了院落,竹筒流下的水不断冲刷着鹅卵石,鲜血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辜向邪皱眉,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
炊烟袅袅,云卷云舒,大院砂锅里鱼在沸水中沉浮,清水从寡淡到雪白。
风青离取下窗边的小篮子递过去。
“听闻世子染了风寒,原本是不宜劳作的,奈何青离这双眼无法视物,只能辛苦世子自己熬药了。”
竹篮盖着蓝白碎花布,掀开后,里面是几服油纸包裹的中药包,以及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盒中膏体雪白如玉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此物是治疗烫伤的药物,亦具有良好的祛疤效果。”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风青离回想着,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世子的伤可有好好上药?”
辜向邪垂眸看向自己的左手,指间缠着的白布早已湿漉漉,彼时,他记不清自己缘何睡了那么久,只是醒来时便被一股心悸感硬生生扯着冲向外间,甚至来不及穿上鞋,就那么衣衫不整地跌跌撞撞向着城主府奔去。
往日空荡荡的大街,不知为何充斥着人,城主府,雕梁画栋早已化成黑炭,浓烟滚滚。
火势将尽,他的心却燃起了更烈的火,像是要把他燃尽。
等辜向邪雷厉风行找到薛无畏等人,得到消息便马不停骑奔向城外寻人。
可他……还是迟了……
事事迟人一步。
永远这样,仿佛被诅咒着生生世世如此。
辜向邪想着眼睛漫出血丝,手下越来越用力,药膏被他按出深深的指印。
修长的脖子微微扬起,喉结滚动,似有无尽的话想要诉说,最终,辜向邪也只是偏过头用低哑的声音道:“上药了。”
风青离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你很在意?”
“临行前,辜大人可是托青离好好照顾世子,若是世子出事,辜大人该伤心了。”
辜向邪翻动着木柴,闻言“卡吧”一声夹碎了炭火:“那你呢?”
“什么?”风青离不太懂,他等了半晌没等来后文。
滚水沸腾,中药苦涩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辜向邪熬着药,见鱼汤差不多了便撒盐盛出一碗,晾凉后递给风青离。
“第一次做,献丑了。”
风青离接过鱼汤,用汤匙舀了一口,味道不浓重,清淡解乏,简单的烹饪保留了鲜美,并不腥。
系统品着鱼汤,幽幽道:[大人每次以命相搏,可有想过也会有人伤心。]
汤匙顿了一瞬才恢复正常继续将鱼汤送入口中,不知是不是两个陶罐放的太近,染上中药的味道,风青离觉得这鱼汤竟有些苦了。
“世子好厨艺,青离自愧不如。”
“言过其实。”辜向邪想就是他烧一盆清水,这个人也会说好喝,身居高位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对什么东西也能假意奉承。
他并不想要这些,他想要……
辜向邪:“还不曾尝过夫子手艺。”
夫子?风青离失笑,平常怎没见把他当成夫子对待。
“先前山寨不是尝过了吗。”
滤药的手一抖,药汤撒出烫红了辜向邪手背,他恍若未觉握着滚烫的碗一饮而尽。
痛顺着喉咙蔓延,辜向邪捂着肚子弓腰一手撑在桌上直面风青离。
他又些失神:“那碗粥,是你做的。”
“嗯,不喜欢吗?”
时隔太远,辜向邪有些想不起菜粥的味道,他忽然有些后悔彼时太过随意,没能好好品味,错过了很多。
“喜欢。”
清冷的颤音微微喑哑,含着令人无法摸清的情绪。
气息喷出拂过风青离的脸颊,很苦,风青离听着那句“喜欢”,总觉得又别的意味,却偏偏抓不住。
他询问系统:“辜向邪怎么了。”
[大概是直接喝滚水的药,被烫哭了。]
风青离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在桌面摸索。
“砰——”
盛汤的瓷碗坠落掉在地上碎成几片,瓷片溅起四飞。
他起身握住药碗,朝着水缸走去。
碗身炙热指腹传来微弱的痛意,风青离难以想象那药原来的温度,一股无端的愤怒升起,气到他整个手都有些抖。
辜向邪是疯了吗,为何热衷于折磨自己。
[那你呢。]
舀水的手蓦然停滞在水缸中,风青离满腔的怒火像是找到了出口:“呵,他倒是比我更会当夫子。”
忽然间,虎口被什么东西触碰,冰冰凉凉,滑溜溜。
他的水缸中怎么还有其他活物,这水还能喝吗。
“是什么东西。”
[鱼。]系统继续补充,[一条金红的鱼,和一条透明洁白的鱼。]
小鱼儿摇着尾巴在水缸扑腾,又亲了亲风青离手背。
风青离垂眸,沉默几息才抽出手,是了,两条小鱼怎么熬得出浓郁的鱼汤,也不需要费很多功夫开膛破肚。
辜向邪已经命人买了鱼,又何必亲自去抓,用不上的东西也总是留不住的。
他端着半碗水凭着印象走回原来的位置,将碗递过去。
“解苦。”
冷水解苦,闻所未闻。
但只要他说,便真的有人会信不问缘由,一饮而尽,吞咽声细微缓慢,却很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风拂过,铃音叮当,像山涧鸟鸣,清脆动听。
风青离隐约觉得有什么正在失去控制,可那东西他也不知是什么。
竹架上,鲜红的嫁衣猎猎作响,金色的饰品碰撞环鸣迎合着铃音,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为掩人耳目,好让自己身死的消息传到京城那位面前,风青离做足戏份,换上这件喜服,将原本的血衣穿在了当时的某个土匪身上。
来陶溪村后,这件衣裳便随同杂物堆砌在衣架上,不曾理会过。
暗卫们可没有闲情去给他洗衣裳。
是谁做的显而易见。
他眯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收拢手指。
丝带被攥住,只是轻轻一拽,并不怎么用力,对面的人却配合得撞进了风青离怀里,相撞的瞬间辜向邪的身子猛地僵住,不受控制地弓腰拉开距离。
“叮铃~”
挣扎中,铃铛滑落,青丝如瀑倾泻,扬起完美的弧度。
风青离在凳子上坐下,忍不住触摸辜向邪的脸,动作温柔而眷恋:“世子……可愿与青离成亲?”
“什么?”辜向邪怀疑方才喝药把耳朵烫出问题了,瞳孔因这句话渐渐放大。
为什么,如果非要有个理由的话,便是为了培养感情吧。
故事里,痴情人与薄情郎因一场乌龙亲事相识相爱,一方见异思迁,狠心抛弃,一方肝肠寸断。
是个不错的戏份呢。
“青离心悦世子久矣。”
风青离眉眼弯弯,指了指嫁衣:“奈何那日身披红装,所遇之人不是世子,若是穿喜服的是世子该是惊艳四座。”
“呵。”辜向邪气笑,转身将那碍眼的嫁衣收起。
路过时,他嘲讽道:“竟不知夫子如此罔顾人伦。”
“哦?”
风青离听着起伏混乱的吐息,心想这人应该是气坏了,想不明白,情蛊作用下对方理应是高兴的才对,毕竟他在夸人。
辜向邪已经糊涂了很多日,就连昨天那个不明意味的也一样,不清不楚,却依稀能从中窥出几分喜悦的滋味。
风青离耳畔怒气冲冲的质问,只停顿了一瞬,便又变了味道,像是有些委屈的呓语,听不清朦朦胧胧。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辜向邪攥紧嫁衣,“你无需如此……”
风青离怔住,模糊的记忆渐渐浮现。
昔日,重重人群中,他满身酒气拽住了辜向邪衣襟,鼻尖相触哑声质问着什么。
那些话他听不清了,如同隔了什么屏障般,唯独辜向邪鲜明的薄唇一起一合,无比清晰。
他说:“陪你沉沦又如何。”
掷地有声,宛若鼓槌一下一下敲击风青离胸膛,沉郁压抑。
在京都也是这般,彼时,风青离不过是当做玩笑。
“世子,准备如何帮我?要嫁与我吗?”
风青离抬眸,笑意不变。
他从未想要以如此下作的方式,绑定一个人拉拢势力,更何况是辜向邪,对方误会了,风青离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既如此想要助他,大概会答应吧,风青离心想。
“不嫁。”
果决,干脆,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腐朽沉默的古剑收敛所有的锋芒,依旧有自己的坚守。
衣角拂过风青离脸侧,世子抱着衣裳蹲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匆匆离去,炉上鱼汤“咕嘟咕嘟”冒出泡泡,聚拢又炸裂,他失神,喧闹与寂静像两个世界。
半晌,身后的门发出“吱呀”一声,风青离知道这个负气离开的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回来了,或许是出于对病患的担忧。
“啪。”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他背后静静伫立,风青离没有回头,心想以他现在这副样子,也看不见什么。
辜向邪握住风青离的手按在他的衣裳上,他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发顶,视线却有些飘忽,忍不住别开头看向篱笆外的雾气。
“这便是我穿嫁衣的模样,可有比得上那四当家?”
金丝绣画凹凸不平,风青离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珍珠,细腰盈盈一握,掌下传来细微的颤抖,不易察觉,他怔愣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掩饰。
风青离屏息收回同样颤抖的指尖缩回袖中,他装作若无其事道:“虽目不能视,但世子的风采定是要甩上那四当家几条街的。”
“呵。”
风青离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的笑声,好奇心一时难以压制,他询问系统:“能不能让我见见辜向邪,此时的模样。”
系统扒拉着鱼汤:[你已经没有寿命可以兑换了。]
风青离明媚的笑微微黯淡,他都忘了,也罢。
“你……”辜向邪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咬唇,语气又冷了几分,“你夸我总是欢喜的,并未有嘲笑你的意思。”
若非是致歉,这样的语气,可看不出什么欢喜。
寒风拂过,几缕发丝不经意擦过风青离鬓角,他闭眼,喉结滚动,浑身泄力肩膀松了下来。
“可以赊积分吗?”
系统刚收集的数据团“啪”的一声重新掉进瓦罐,随着“咕嘟”的鱼汤起伏。
[你要做任务?]
“嗯。”
系统吐出一口气,所到之处如同被擦过的玻璃般,清晰无比,乍见白光,风青离有些不适应地眯眼。
[只有一刻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