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棠山庄的兰亭公子,如玉一般的出尘不染,清冷高洁,令人望尘莫及,却无人知道他出身何处,来自何方。
楚家父亲曾经开玩笑说,他就好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英才,纵然知晓出世年份,却无人知道具体日期。他打十八岁时来到了扬苏东面的小山庄内,救下了贫民窟里的几个孩子,建立了如今世外桃源一般的玉棠山庄,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扬苏大人们的印象里,玉棠山庄的盛名,仿佛只在一瞬间就打响,他收养了几个孩子,后来便有了十个、二十来个。他的才气、本事好像任何人都琢磨不透,诗词歌赋,武术内功,治药治毒,还有佛学禅宗。华国皇帝多次招揽无果,杀也杀他不成。
直到五年前赵兰亭出手拯救了华国太子,避免了一场随处爆发的朝廷内乱。华国皇帝才最终与他达成了共识,以一张圣旨限定了他赵兰亭此生不得朝中之事,也不得踏出扬苏一步。
光风霁月赵兰亭,就这样传为了华国最神秘的话题。见过他的人并不算多,有人觉得他冰冷如霜,有人觉得他冷漠疏离,又有人觉得他和善合同天上的暖阳,但是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干净的好像一块无暇的白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无人能够玷污。
因他极具盛名,又从不教习门外弟子,所以山门内的童子即便再怎么不喜禅宗,也十分珍惜能够听他亲自讲学的机会。但凡是他亲授的班学,一向都是座无虚席的。
楚安然蹑手蹑脚的走近了屋,纵然找的事最靠后的位置,到了学堂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未带笔墨,后排的童子看到许久未来的阿楚姐姐来了,都兴奋的低声打着招呼,还分了她纸笔,很够义气。
果然还是那个远远看上去如同仙人一般的师父,楚安然不由得看直了眼,那纤细的握着书卷的手指,那从容的仿佛天地空无一物的神情……
坐在他旁边的是排行九十八号的小唐,圆鼓鼓的脑袋长的好像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喜庆。待楚安然老老实实地在他旁边坐下,故作聪明的笑笑,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楚安然的身侧,大抵是料定了这位置在学堂的大后方,师父是注意不到的。
“阿楚姐姐,听说你昨日被天子爷赐婚,就要嫁到天顺去了?”
“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楚安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不轻。
“我怎会不知,二公子今晨一来,我们玉棠山庄就传遍了的。”小唐压低了声道。
楚安然心下无奈,心道果然是她家那个长了十八个嘴的二哥哥。
“二公子还让我们一起替姐姐你想注意,帮你退婚。”
“你说什么?”楚安然的心跳又是一滞。
“你没听错,二公子还答应了我们,谁要是想出了可行的主意,就带谁去扬苏城最大的那个玉和香去玩乐。”
好你个不正经的家伙。楚安然心道,竟然小瞧自己到需要这群小孩子的帮忙,还拿扬苏城里最大的青楼骗人,真是活该父亲见他一次就想打他一次。
“阿楚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啊.”
急性子的小唐用肘子轻轻怼了怼安然的胳膊。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周围的那几童子听到了这话爷都学不进去,凑了过来。
楚安然无语地往了座台上的师父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副如玉般干净从容的模样,似乎并未注释到底下的异样,才重新低下了头。
“莫不是你这个小家伙真的想到了什么法子?”楚安然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倒了最低,半开玩笑的看着面前这个“年画娃娃”。
“法子我确实是想到一个。”
“说说看。”
“皇帝下旨,让亦王府里落到那个娶一个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子为妻,那前提也得是让未曾订过亲事的待字闺中的姑娘才能做的上天顺城里的世子妃啊。”
未曾定过亲事?
待字闺中?
“我虽一直在这玉棠山庄上长大,但也知道咱们扬苏城里的孩子素有一出生就定娃娃亲的风俗,也有五六岁时就为自己家孩子定亲的个例。这种事情多半只有两家的人知道,却也是实实在在作数的。姐姐您若是跟皇上请示自己已经是个定了亲的,到时候伪造一个订亲文书呈上,皇上也不会细看,姐姐您不就能实实在在躲过这一节了。”
伪造定亲文书?
呵呵,亏他这个“年画娃娃”能想的出来。
从昨日起,楚安然也是将自己能想到的办法在自己的脑中过了一边又一边,他说的这个,她也并非是没有想到,不过……
“姐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莫不是再想该娶伪造一个和谁写下的定亲文书?”
小屁孩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这有什么可细想的,当然是和师父了。”
楚安然猛得一阵咳嗽,生生让自己的口水呛得半死。
“你说……谁?”
“姐姐你从小就喜欢师父,咱们扬苏有谁不知?”
“臭屁小孩儿你给我闭嘴。”楚安然嘴上怒斥,面颊却有些烧的红了。
“这有什么行不通的,你与师父互相喜欢多年不假,你们楚家的公子小姐虽然嘴上叫他‘师父’却又从未行过拜师大礼,不涉伦常,只要你肯提,师父他老人家绝对不会不应,说不定这家的文书也变成了真的,有了师父的照拂,天顺城里的那位也休想再打你的主意。”
这到底是哪跟哪啊……
“怎么样,姐姐是不是觉得我的这个提议甚好,我是不是可以和二公子去扬苏玩儿了?”
“楚安然。”
冷冷的三字在她的头顶飘来,是熟悉的语调,楚安然下意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个没有站稳险些这样向后仰了下去,待稳了身子,正对上兰亭师父一双似笑非笑的温柔的眸。
楚安然的心险些没有跳到嗓子眼儿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热的,好像从前从未有过。
他……他不会听到刚刚那臭屁小孩儿说的那些话了吧。
那……那其实不过是些无稽之谈。
“紧张什么?”赵兰亭勾起一双笑眼,“你说说看,何为你理解的禅宗。”
啊?
原来他就是来问个问题。
何为禅宗?
她哪知道何为禅宗?
极力回神,脑海中隐隐传来前头童子发言的余音,什么“是出去一切孽障的圣徒……”,还有什么“外不惊、内不乱的心境。”
前面的童子们见她发言,全都大眼瞪小眼的回过头来,似是要看她的热闹,可气的是她这个师父刺客竟然也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好像是要看她如何出丑一般。
好歹也是玉棠山庄的师姐,要是这样就生生的“挂”在这里岂不是遭人笑话?
都怪这个乱出主意的臭屁小孩。
“怎么?答不上来?”
“回师父,非我答不上来,只是此题无答。”楚安然思虑片刻,应道。
“哦?何以见得?”
“凡是能答的出的答案都不是真正的禅,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禅宗既为心境,那边只能体会,凡能形容者皆为悟道中的偏差,未能得到真正的清明。”
前头的学子听了这话全都目瞪口呆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它听上去像是一本正经的胡诌,可是又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这确实也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诌罢了,反正安然总知道提到“心境”和“清明”两个字是不会错的。以师父的性格,纵然生气,也不会罚她。
果然,师父只是略带着一丝玩味的看看她,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便笑着走开了。
白衣带着一丝淡淡的沉香,楚安然十分侥幸地坐了下来,鼻尖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阿楚姐姐,你好厉害!”
“快快闭上你的小嘴吧。”楚安然苦笑,“我若真是因你受罚,也定然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