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天,姜宣晚上很早就入睡了,连季恪是什么时候忙完公务爬上床来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清晨起床更是无比困难——
哎,他心里也惦记着要去农巡的正事,可是身体实在醒不了。
“……好困。”
半梦半醒间,姜宣扭来扭去手脚乱动,最后凑到季恪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脸也认真地蹭上去。
已经醒了的季恪:……
“好想再睡一会儿。”姜宣可怜巴巴地嘟囔。
他头发披散,又处于梦中,面容比平时更加可爱懵懂,瞧得季恪越发无奈。
“想再睡多久?”季恪坐起来,随口跟他搭话。
姜宣闭着眼睛动了动嘴:“再睡十个数……”
季恪:?
正迷惑着,姜宣已经开始了倒数——
“十、九、八……”
“七、六、五、四……”
“三、二、二、二……”
季恪万万没有想到,眉梢下意识地皱了,眼里却没有厌烦,反而带着些许好奇,像是在期待姜宣更多的出人意料。
姜宣没有让他失望,一边嘴里无穷无尽地重复着“二”,一边脑袋不断地拱着季恪的臂弯,迷糊道:“季恪你推我一下,那样我就能起来了……”
季恪:???
“你喊我什么?”
“季恪。”
“大胆。”季恪轻描淡写地说,“你应当喊我陛下。”
“唔,陛下。”姜宣很听话,却又很不听话地补充,“可是季恪好听。”
季恪的眉头皱得更深,困惑道:“哪里好听?”
“就好听,既文绉绉,又……像个游侠。”姜宣说完身体一翻,往大床里侧的墙边骨碌碌滚过去。
季恪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空落。
也突然发觉,他方才让姜宣称他“陛下”,却忘了自称“朕”。
哎。
怎么真地竟会有人是这样的呢?
季恪不知第几次如此质疑,一边质疑一边下床更衣。
没叫下人服侍,他历来孤僻,当了皇帝也不太习惯身边人山人海。
尤其他尚未临幸姜宣,但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故而但凡和姜宣同寝,就会吩咐下人退远。
下人们自然以为这是帝后如胶似漆的表现。
……也好。
看着在床上弓成一只虾米,与大红色锦被缠绕的家伙,季恪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用最熟悉的拦腰扛麻袋式将人捞了起来。
不是不愿让他睡,是否同去农巡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如果真那么做了,等姜宣醒来,一定会十分自责。
那种心情一定比睡不够难受得多。
“君后,醒醒,你不是说要陪朕去农巡吗?不许食言。”
“唔……”姜宣闭着眼睛,身体在季恪肩头晃,“我、我不食言……我最讲信用了,说了陪就肯定陪,一直陪,永远……都陪。”
季恪脚步一顿,眼帘垂下,目光幽深。
和这样的人相处有许多好处,比如不累,说话做事不必多想,但也有坏处,便是他们自己也根本不多想,根本不知道随口说出的话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
被塞上马车的时候,姜宣仍然迷迷瞪瞪的,直到行出数里,颠簸得够了,他才终于清醒。
“咦——?!我在马车里?!”
他看看窝在软榻里身穿便服的自己,又看看坐在一旁同样身穿便服的季恪,一边把双脚放下榻伸进靴子,一边双手拍脸。
“唔我洗脸了么?”
“洗了。”季恪目不斜视地回答。
姜宣一愣:“我怎么都没感觉。”
“你睡得沉。”季恪说,“朕的动作也很轻。”
“嗯?”姜宣瞬间意识到了一件很特别也很重要的事,眼睛亮起来,身子也坐直了,“你给我洗的脸?!”
季恪不知这有什么可兴奋的,点点头补充说:“衣裳也是朕穿的,头也是朕梳的。”
姜宣更加意外了:“你会梳头?!”
季恪微微皱眉:“朕又不傻。”
姜宣连忙解释:“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皇帝都被伺候惯了,怎么还……”
“朕当皇帝才多久。”
“那你从前也是皇子,不也一样……”
“不一样。”季恪笃定地说,接着把脸移开,声音低了一些,“朕当皇子的时候,大部分事情也都是自己做。”
姜宣不说话了。
他觉得现在的季恪好像莫名地有点悲伤,说的话应当包含了许多深意,但他不愿深想。
好像稍稍一想季恪就能感觉到,就会更加悲伤了似的。
他应该让季恪开心起来。
人听到夸奖就会开心,于是他抱着榻上的绒毯,露出笑容,认真地说:“你对我真好。”
季恪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
姜宣一愣,怎么他好像并不多开心,反而有点不屑?
果然季恪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好?”
姜宣顿时茫然。
今日季恪一说,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好,究竟是有特别的标准,还是仅仅是内心的感觉?
他开始思索,季恪却打断了他:“你年龄小,经历少,容易把一切都想得简单,可事实上,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样重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姜宣更加茫然:这话很重么?
他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转:“那你的意思是,你年龄大,经历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
季恪蹙眉。
姜宣完全不懂适可而止,进一步道:“你跟我讲一讲?”
季恪无奈了。
他抱起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拉开车帘看了一眼,说:“快到地方了,朕去外面换马。”
然后就起身推开车门出去了。
姜宣满脑子都是迷惑。
他觉得季恪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说的话比从前多,而且开始对他说一些深一点的话,但又好像不是很想说,或是不是很想说透,又或是……不是很想同他说透。
跟哥哥和师兄师姐们一样,把他当小孩子。
讨厌。
明明他都成婚了,还管了九寺五监那么多事情,还管得井井有条!
-
又行了不多久,马车停下,姜宣被侍从搀扶着下车,眼前是一片平坦新耕的春田,农人散在田中,有的牵着耕牛,有的拿着农具,挽着袖口裤管,各自劳作。
天地开阔,云高风清,姜宣胸口都清爽了。
他张开双臂微微扬头,深深呼吸了一下,再用脸颊去贴清风,然后跑到季恪身边。
随行的官员也穿着便服,看到他来了立即低眉行礼后撤,边走边跟季恪讲此地作物耕种的情况和百姓的生活。
就像看不见他似的,那些话也不是跟他讲的。
姜宣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他在这儿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影响季恪和官员们谈话,便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发现季恪并无异议,就继续往更远处挪,然后挪挪挪挪……
直到彻底脱离季恪,自己玩耍去了。
看看田地,摸摸泥土,在树下仰着头转悠,再到小河边躬身照镜子——
还不知道季恪给他梳了个什么发式呢!
唔,仍是散着一半头发,另一半在脑顶束起,用青色头巾系住……咦?束起的其中一缕居然编了个小辫!
姜宣立刻来了精神,对着河水左右扭头,发现的确是小辫没错!藏在一把头发里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小辫尾巴处还固定了一个小玉石扣!
哇……
季恪居然会编小辫!而且是在早上起来着急出门,自己更睡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弄得这样精巧,还说不是对自己好!
果然季恪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
“陛下……”官员再度躬身。
“……嗯?”
季恪一愣,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十分意外而略略羞愧,连忙收回凝滞于远处河边那道身影的目光。
“朕在听,在思索,你尽管说。”
“是。”
与此同时,水边不住欣赏自己发辫的姜宣也一愣,抬起头,天空上渐渐靠近一小片黑影——
是师门的信鸽!
他顿时目露剧烈的喜色。
是二师兄送来的治不行的药!一定是!季恪可以被治好了!
-
一炷香后。
姜宣小步逡巡至季恪和官员们附近,然后继续小步逡巡,就是不上前也不说话。
官员们:……
已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等事的季恪十分无奈,提高声音道:“君后有事?”
姜宣一顿,终于停止了逡巡。
他冲季恪招招手,小声说:“陛下你过来一下。”
季恪:……
官员们:…………
季恪走过去,姜宣好声好气地商量:“我现在可不可以先回行宫?”
只这一句,季恪便明白了他方才逡巡的意图——他怕直接过来说了这句话,被旁人听到,会引起不满。
他不愿让众人觉得他这个君后不称职,更不愿自己因为封他为君后而被指责。
想到这些,季恪的声音柔和了。
“累了?”
“不累。”姜宣摇摇头,“是觉得我在这儿没用,所以我想回行宫,去膳房给你做吃的。”
“做吃的?”季恪蹙眉。
姜宣笑着点头,“做包子!我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想行宫的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多,我应该可以自己做吧?”
季恪无奈道:“是你要做给朕吃还是自己想吃?”
“嗯……”姜宣抬眼想了一会儿,“都有。”
季恪终于很淡很淡地笑了,说:“去吧。”
姜宣则笑逐颜开:“好!那我走喽!”
他飞奔回马车,命车夫立刻迅速返回!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
其实吃包子只是其次,关键是他要在包包子的时候把药丸放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季恪吃掉!
他伸手进胸口,二师兄给他的十粒药丸好好地躺在内袋里。
二师兄说一般吃三回就会有感觉,吃七八回肯定就好了,如果是特别顽固的那种,第一次就用量翻倍。
唔,看季恪那天那么生气,以及丝毫没有跟自己洞房的迹象,他一定是顽固的那种!
那就翻倍。
姜宣掀开车帘,马车一通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季恪了,但他可以想象他的样子。
今日穿便服的季恪不如在宫里时那么成熟威严,却贵气潇洒,像个初出茅庐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清冷侠客,是另一种好看。
这么好看的季恪怎么能不行呢?
这件事就包在自己身上!
姜宣很有责任感地拍了拍胸前——
好期待呀。
今晚的季恪会是什么样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