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绝不认输 第2章 序章·末日（中）

2033年，秋。

程蓼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同伴在旁边低声讨论突袭的计划，程蓼抱着长刀坐在角落，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变化，连呼吸频率都一如既往地稳定。

没有人注意到他醒了。

摇曳的火光中，同伴之中常年担任领导者角色的队长面色凝重地展开地图，详细地介绍此次的突袭计划——

他们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那个疯狂科学家的老巢。

只要杀了他，就能结束这场疯狂的人类进化计划了。

“这个古堡里面布满了机关，不过幸运的是我们已经提前得知了通关密码，就是‘红色’——一旦遇到需要进行二选一的地方，通通选择红色。与之对应的是绝对不能选择蓝色的选项，其他的就根据情况进行判断……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程蓼也跟在其他人后面应了一声。

队长吃惊地转过头：“你醒了？不再休息一会儿吗？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才会出发呢。”

另一位队友也说道：“是啊，一会儿突袭古堡你可以是最关键的人物，只有你的血才能彻底销毁那些病毒，可不能有什么疏忽。”

程蓼捂住了一边的眼睛和额头，眼睛无神地盯着对面的银镜，喃喃着说道：“我又听见他叫我的声音了。”

队友们愣了愣，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态度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那……还是就坐在这里闭目养神吧，正好我们再聊聊之后可能遇到的意外，也省得再另外说一遍了。”

程蓼低低地“嗯”了一声。

随后就连队长的声音都变轻柔了不少。

程蓼知道，他们是担心再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经。

再直白点来说，他们觉得他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精神问题。

程蓼并不觉得有被冒犯，因为他自己也时常这样怀疑。

总是听见已经死去的人的声音，算是什么样的病症？精神分裂？幻听？妄想症？

他不会因此伤害到同伴，在紧张又刺激的末日危机之下，没人会特意为这点小问题进行治疗。

程蓼目光散漫地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左耳上挂着翠竹形状的耳坠小巧精致，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微摇晃了一下。

这是他曾经送给池修筠的礼物。

原本是想要炫酷或者优雅贵气一点的款式，但是在下单定制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大概是沟通上，最后到手就变成了这样小巧的女款。

或许是老板以为他是要送给女朋友的。

不过程蓼承认自己不擅长沟通，这也不能全怪老板。

况且池修筠最后也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以程蓼当时的经济实力，就算辛辛苦苦兼职打工好几个月，也买不起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

但质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时隔十五年，翠绿色的人造宝石依然晶莹剔透，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闪光。

——确实漂亮。

程蓼恍恍惚惚地想，难怪池修筠说喜欢这个颜色。

真可惜，他当时都没能应和上一句。

因为直到池修筠死后，他才看清楚了颜色。

－

2023年，秋。

末日危机的第五年。

来自远古的怪物以人肉为食，拥有着超乎常理的力量，同时携带着古怪又可怕的病毒。

生物一旦被感染，要么在高烧中死亡，要么就会变异成没有理智的食人怪物。

世界飞快地崩塌，又在短时间内重建。

各地的幸存者们组建了新的联合政府，创建了基地，集结了顶尖的科学家，训练出了应对怪物的专业队伍，至此才渐渐有了喘息的余地。

早在无序的逃亡途中，池修筠就凭借着惊人的运动神经脱颖而出。

进入基地之后，他经过短暂的培训就被安排进了救援队，成为了拯救重要的科研人员的前锋——直白点来说就是探路的炮灰。

但这个身份足够他把程蓼一起带进相对安全的基地。

幸运的是，每一次任务池修筠都奇迹般的生还了。

五年的时间，池修筠活成了这个基地的传奇。

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从无败绩的任务记录，救援队最可靠的队长，无数次带着队友死里逃生……

他长相帅气，性格成熟稳重，实力强大头脑灵活，也没有丝毫的傲气，反而十分的平易近人，毫无意外地成为无数人崇拜的对象。

对比之下，程蓼不能说毫无长进，但在池修筠的衬托之下就显得格外黯淡。

在末日时代，视觉和听觉上的障碍本就是致命的缺陷，再加上他越发脆弱的心脏，甚至会在逃亡途中突然晕倒。

要不是有池修筠在，程蓼可能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即便进入安全的基地，一个普通的文科大学生能做的事也十分有限，多数时候也只能在后勤处打打杂。

很多人说程蓼走了狗屎运才抱上了池修筠的大腿。

更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程蓼至今仍然是那位明星人物公开承认的最好的朋友。

程蓼也不理解，为什么池修筠从不肯放弃他这个累赘。

但每当他试探性地提起这个问题时，池修筠总会露出震惊又受伤的神色，好像完全不能理解程蓼为什么会冒出那样的想法。

——没有为什么。

对池修筠来说，抛下程蓼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

他从没忘记曾经那个开小超市的计划。

等世界重新恢复和平，他一定第一时间选择退休，然后就带着程蓼回到家乡，开一家小超市，就这样过完平凡的后半生。

程蓼起初总是沉默，挤出来的笑容充满了勉强。

但到了后来，他也会自然而然地说：“好啊。”

池修筠是个一直在创造的男人。

说不定那些在此时看来可笑幼稚的愿望，最终也能奇迹般的成真。

只是程蓼并没有能等到那个时候。

某次池修筠在外面执行任务，怪物突然大规模地入侵了基地，留守人员被迫开始逃亡。

程蓼被咬了一口，两个小时内就发起了高烧。

后勤处的朋友拼命地拖着他愈发无力的身子四处躲藏，程蓼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烧光理智。

一夜之后他还没有死，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会变异成可怕的怪物。

他不想伤害自己的朋友。

在程蓼断断续续地恳求之下，朋友最终还是忍痛将他丢在了逃亡途中的荒原之上。

程蓼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

或者失去所有理智变成食人的怪物，然后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自保的人类一枪爆头。

他最后分出来一点思绪在想，如果不巧碰上了池修筠，他会不会开不了枪？

幸好怪物变异之后大多不会再维持原来的样貌。

池修筠也不用再受到他的拖累了。

程蓼在最后甚至感到了一丝轻松和解脱。

可他并没有死去。

昏睡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程蓼在乱葬岗上再次睁开了眼睛。

身下是怪物狰狞的尸体，周围是虎视眈眈的变异狼群，早已辨认不出原本面貌的怪物如同原始的野兽一样趴在对上，贪婪地啃咬着活人的身躯。

身上所有地方都传来钻心的刺痛感，程蓼又一次听见自己心脏过度跳动的声音。

但那些痛楚却全然比不上他眼中世界带来的震撼。

他看见蓝天白云，看见翠绿中泛黄的落叶，看见红色的血，看见黄色的花……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那些颜色，只觉得世界在那一瞬间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身边尽是些狰狞血腥的东西，可黑白画第一次染上色彩，程蓼仍然感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或许这就是天堂。

然后远处怪物的嘶吼夹杂着溪流的涓涓流淌声，也随着风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双耳。

就好像身体之中残缺的那一部分，在他沉睡之中被彻底补全了。

程蓼怔怔地看着天空中漂浮的云彩和翩翩的落叶，良久才在更加剧烈的疼痛之中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怪物咬穿了他的踝骨，只要低头就能看见森然白骨裸|露在外。

那时候程蓼想的是，他要把这件事告诉池修筠。

他要回去找池修筠。

要是听说他已经死在荒郊野外，池修筠一定会很着急，说不定还会冲动行事。

程蓼忍着剧痛一脚踹开了进食中的怪物，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林间唯一一条小路。

疼痛和失血让他的大脑彻底陷入了混沌。

只剩下“回去找池修筠”这件事填满他的脑海，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伤痕累累的身体还能再站起来，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也没有注意到，在他睁开眼的刹那，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变异的怪物嗅着浓郁的血腥气追逐在他的身后。

但还未曾近身，便在凭空而起的火焰之中哀嚎着死去。

只留下一只孤狼，不远不近地跟在程蓼的身后。

唯独它看起来不像是那些没有理智的变异怪物。

程蓼无意中回过头，正与它对上视线。

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睛，程蓼恍惚了片刻，然后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没有去管它。

很久之后程蓼才知道，在他看见颜色的那一天，正是池修筠死去的那一天。

在程蓼刚刚感染病毒的时候，池修筠正在结束任务回程的路上。

基地发来求援的消息，告知他们有很多人都被感染了病毒，而基地外的危险区域之中，某个废弃的研究所里或许还保存着解毒的血清。

听说程蓼也感染了病毒，池修筠毫不犹豫地掉头回去找血清。

一行人废了一些波折之后找到了血清，并且证实了确实有效果，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基地。

但不幸的是，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遭遇了变异的怪物。

为了保护血清和任务对象，池修筠在引开怪物的过程中掉下了山崖。

程蓼在几个月之后来到山崖下，只看到断裂的白骨，染血的碎布条，还有落在枯叶之中的翠竹耳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