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太公终于舍得收了鱼竿,拎起鱼篓和木凳,笑呵呵地冲着放鹤山人颔首致意,他言:“我就不奉陪了,我的小徒弟们还在天权台等着我呢!山人,后会有期。”
放鹤山人也从地上坐起来,目送着太公离开,自己则是踏上了下山的路。
天权台上有高矮不一的三人,最小的那个约莫只有十岁出头的样子,而且还是个瞎子,但她是今年神隐门的魁首——晏知。据说她第一关都没过,是太公亲自把人带回来的。一旁的二人也没有因为晏知是瞎子或是因她被太公亲自提拔而嫉妒,反而心底里生出几分敬佩来,毕竟年纪轻轻能被太公看上,必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三人谁都没开口,就这样并肩而立,等着夜幕降下。
晏知年纪小,站了一下午腿脚酸软,但她认为自己不能搞什么特殊,仍旧硬着头皮同其余二位同门站在一起,终于她快站不住的手,身后突然传来了老头的轻笑。三人一同转身,拱手作揖,喊:“师尊。”
太公压了压手,示意几人不必多礼,他把木凳子放在天权台的边缘,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指着天上遥遥几颗星,叫三人卜卦给他听。
“师尊。”有人发问,他用眼神瞥了瞥晏知,“这位小师妹瞧不见。”
“无妨。”太公让他不必担心这个。那名好心的弟子闻言细想,面上一窘,规规矩矩从袖中掏出一片龟甲,左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另一人盘腿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几根长短不一的桃枝,握在手心,只有晏知仰着头,她撤下蒙着眼的布条,用那双灰白的眼睛看着杂乱的星辰。
一炷香过后,那名拿着龟甲的弟子,首先拱手禀告:“师尊,弟子观岁星羸缩,其国有兵不复,有忧,将亡。”太公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他点点头,示意旁边收起桃枝的弟子开口,那弟子低着头说:“狼比地南极老人不见,附耳入毕中,兵起。”
“好。”太公捋了捋胡须,接着把目光投向了晏知,晏知却迟迟未开口。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晏知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她言:“无殇贵客有难,西出临岐一百七十余里处。”太公闻言,自己掐诀问卦,猛地起身带倒了凳子,他刚走上天权台的楼梯,突然顿住了步子,他仰天长啸:“正如山人所言,天道法则,缘起仇克,万物相生相灭,他早知今日劫难。”
另外两位弟子不明所以,被太公这一反常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
临岐城西出一百七十里的树林内,四下寂静,连鸟声也不可闻。
面前的道路上秋日本就泛黄的草木急速枯萎凋零,面前的黑暗里传出悦耳的铃声,一同响起的还有空洞的曲调“觅渡,觅渡,归何处?归何处,归何处,不知归路~”,放鹤山人瞬间警觉起来,他凌空结印,在自己周身画出一圈淡金色的屏障。
黑暗里传来女子的娇笑,只见五只小鬼抬着一个白骨制成的轿子从黑暗里悠然走出,轿辇上坐着一名撑着白伞的面如白瓷的姑娘,她斜斜倚在椅背上,一双红唇微抿,玉手一指,放鹤山人周身的屏障轰然迸裂。
他原本紧绷的脊背松懈下来,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脸上带上了些笑意。
“别来无恙啊~”女子朱唇未启,这道声音却精确地传到了放鹤山人耳中。
“我之前便怀疑是你,果真。”放鹤山人笑道。
觅渡转了一下手中的伞柄,那五个身上绑着锁链的小鬼放下轿子,跪伏在地上,狰狞地冲放鹤山人龇牙咧嘴。觅渡小指敲了敲扶手,她身后的白色锦缎把这五只小鬼缠了个严严实实,不一会儿这五只鬼化成了一抷土,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呀,还是老样子。”放鹤山人眼睁睁瞧着这五只小鬼被吸成了尘土,再去看轿辇上的觅渡的时候,后者早已没了踪影。
“满楼,快百年了,我只想知在我灵智微薄之时,你是如何——”觅渡倚在榕树的树干上,她如雪的裙摆晃来晃去,一双不是美丽、空洞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放鹤山人,她的声音不辨悲喜,“杀了扶桑的。”
放鹤山人走到觅渡的轿辇旁,也不忌讳,自己径直坐了上去,他摸了摸光滑的扶手,上面依稀可见黑色的纹路,问觅渡:“这是师兄的腿骨吧。”
“你没资格喊他师兄。”觅渡身上的气势骤然压下,放鹤山人咳嗽了几声,他擦去唇边的血沫,自嘲地摇了摇头:“确实。”
“那年冬,我提酒去定陶山找扶桑师兄了,你应该也记得些许。”
见放鹤山人开口,觅渡手中转动伞柄的动作停住,二人对视,放鹤山人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九十七年前——
“上古神器原本唯有幽昼、度灵二者。”五行道宗的宗主说,“古时候定陶是古战场,枯骨遍地,怨气冲天,极恶散魂相聚,日积月累,结成极恶之器,是曰度灵,然经得道高僧日日诵经并且将度灵悬在佛堂作经幡百年后,度灵可度化恶鬼,实属不可多得的神器。但后来,度灵因炼化太多恶鬼,自身鬼气再难抑制,扶桑他听闻定陶山不见如月,有凶灵徘徊,便去诛杀恶灵,这一去数月,没成想碰到了已经挣脱了殇渊禁锢且苏醒了几分灵智的度灵,再往后就是现下的定陶扶桑了。”宗主已经垂垂老矣,他缠绵病榻,出气多,进气少。
“师傅,殇渊不也是神器吗?”满楼跪在床前,怀里抱着师傅托付给他的木匣,眼中含着泪光。五行道宗本来就人丁稀薄,师兄成了臭名昭著的邪道,门下本就不多的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已然是门下无人,而现在宗主也病危,满楼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满楼,你莫要伤心,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宗主抬起枯瘦的手,满楼膝行两步,把木匣放在地上,握住了宗主的手。
宗主接着说:“殇渊算不上是神器,欧冶子当初为了镇压鬼气愈盛的度灵,集天地整齐,注入玄铁中,费时数十年,铸成了幽昼,而殇渊是用余下的玄铁炼就,整气不足,反倒多了几分怨气。当幽昼斩断度灵,镇压其于定陶的时候,殇渊拔地而起,囚住了满山恶灵。殇渊虽然不是神器,但也足以于之并称。”
“我们都以为度灵早就消散了。”宗主干咳一声,“定陶山安稳太久了,我们都以为度灵早就被度化消散了。”
“这才把幽昼取回,存放于我五行道宗。”宗主面上浮现出一抹怀念的神色,他想起了之前与道友、同僚一同作战,封印度灵的日子,或许也是对意气风发的自己的慨叹。
“没想到,度灵它还在。反倒是我们这帮老骨头,死的死,残的残。”宗主胸腔哼哧哼哧喘着粗气,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嘱咐满楼,“你去衔云山找掌门,告诉他,这世间唯有幽昼能斩度灵,但不是何人都等斩度灵,度灵之前被幽昼斩断过,已经是心存戒备,轻易不好得手,且需谨慎再谨慎。”宗门握着满楼的手劲道变大,“不能再如之前一般犯错。”
说完,宗主彻底断了气,他的手仍紧紧钳着满楼,面上带着无尽的忧虑和牵挂。满楼伏在床前,失声痛哭,宗主的手慢慢变凉,力道也松懈下来,无力地垂了下去。
满楼抱起木匣,在床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把木匣子用布条系在背上,怕不牢固又加了几层禁制,最后把宗主放在早就备好的棺材里,放进五行道宗的后山里早就挖好的坟墓里。
满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自己从小生活的宗门,他是五行道宗唯一的弟子了。满楼无比留恋地看了眼宗门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最后缓缓合上了五行道宗的大门。自此刻起,五行道宗消失于江湖。
他去了衔云,却得知了衔云前掌门于半月前病逝的消息。他抱着木匣子坐在衔云山脚下,最后踏上了去定陶山的路。
满楼扔了用来装幽昼的木匣子,他在定陶城中买了一壶烈酒,装了一兜腌制的黄豆,绕开看守的江湖除妖门派的人,从一条偏僻的小路上了定陶山。
扶桑在满楼刚到定陶山脚下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身上仍旧是不然纤尘的白色衣袍,那是度灵的本体变化成的,不畏严寒暑热。
“师兄!”抬眸子看见扶桑的身影,他一下子兴奋起来,晃了晃手里提着的酒,高声呼唤,“师兄!”
扶桑冲他点点头,示意他跟自己过来,满楼跟上扶桑的脚步。旁边的荆棘长势比之前见到的更好了几分,满楼不愿意细想滋养着这些荆棘的是些数目东西,他紧紧跟在扶桑身后,腰间的匕首晃晃悠悠。
新的一周榜单,宝子们速速评论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觅渡问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