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虽没什么温度,却依然耀眼。
眼球感受到强光刺激,江月白拢紧眉头,抬手遮住眼睛,缓缓掀动眼帘。
桑榆和陆蓁蓁回到车边,见江月白正撑着坐起身。桑榆拉开车门,关心问:“醒了,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江月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刷白的脸瞬间臊得通红,尴尬道:“不用了,我没事···”
桑榆给江月白开了瓶水,仔细打量确认人是真没事,又因着林念之刚才松口的话,心情难免放宽,不厚道打趣:“狗怎么说?还挑吗?不过这家的老板把你拉黑了,人以为你来碰瓷的。”
江月白额头又肉眼可见铺上一层汗,抿唇紧张吞咽,不知道怎么接话。
陆蓁蓁捏了捏桑榆耳朵,意有所指道:“狗要不还是等小北和你一起挑吧,万一你挑的她不喜欢呢?”
江月白没懂陆蓁蓁暗戳戳的提示,犹豫不决中微博特别关注的提醒响起。
北柏:「小狗」附图是张小博美的照片,下边是临近的合乐市一家狗咖的定位。
看到久违的微博,江月白脑子都不会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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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光,雪花旋转飘扬,最终停靠在氲着湿气的眼睫上。
转眼,已是跨年夜。
去狗舍那天,看见林念之的微博后,江月白便不停歇赶来合乐市。
这些天,她盯着北柏超话以及林念之时不时的微博,走遍了合乐的大街小巷,硬着头皮去了所有狗咖,可依然一无所获。
望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她仿佛又看到了林念之最后留给她的眼神,长时间故作坚强、自欺欺人的情绪瞬间崩溃,前所未有的绝望袭来。
她不管不顾坐在落满雪的路沿上,失声痛哭。
街头熙熙攘攘的笑声遥不可及,她被隔绝在满是美好回忆和锥心刺骨痛意的世界,孤独又无助。
冰天雪地里的眼泪割得脸生疼,却敌不过心中的剧痛。
时间悄然流淌,她的眼泪也似流尽了,只愣愣遥望远处与雪花共舞的烟花,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点开邮箱发了四个字出去。
林念之冷眼看着屏幕上的「新年快乐」,悠悠更新了一条微博。
特别关注提醒弹出的那刻,江月白窒息的绝望立时消散,她被冻到麻木冰凉的身体即刻涌入一股暖流,起身大步奔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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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钟声敲响的瞬间,长大一岁的江月白喘息着推开酒吧沉重的木门,街头炸响的烟花,与舞台上震天动地的音乐同时庆祝着新年的到来。
霓虹闪烁,扑面而来的酒精气味似乎都带着清甜。
江月白目光径直锁定半明半暗中的一抹红。
林念之余光瞥见酒吧门口的人影,偏头同身边的青璃说:“等会少说话,帮我赶走江月白。”
青璃朝四周张望,看到直直奔她们方向来的人,无语地白了林念之一眼,“啧,我还纳闷怎么说来找你,你满口答应,感情是又让我给你当工具人呢。”
林念之抿唇默认她的话。
两句话的功夫,江月白已经在三米开外。
青璃忽然起了恶趣味,歪头凑近林念之,看似要吻她。
林念之还没来得及躲,江月白看到青璃的动作,跨步飞扑过来。
她单膝跪撑在沙发上,长臂一伸轻揽林念之侧脸,将林念之拉近自己身边。
桌角被她另条腿狠狠撞了下,桌沿的酒杯翻到,酒伴着她夺眶而出的眼泪,顺着桌面滴滴答答往下流。
青璃没错过江月白磕到腿时,林念之微不可察的蹙眉。
那句赶人走不见得多口是心非呢,她本想打趣这俩人两句,可见江月白哭成狗又收了心思,起身留下句“我有事,先撤了”火速遁走。
江月白抚着林念之侧脸的手颤抖不止,呢喃倾诉,“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
因为青璃的不厚道,林念之只能另换策略,她后仰挪开脸,直接挥落江月白的手。
她无视江月白,起身绕向另一边离开。
被撞了的膝盖还抽疼着,因为林念之毫不收力的动作,江月白失去平衡摔在沙发上,抬脸见林念之已经走出好几米,她勉强撑起身,顾不上腿疼,一瘸一拐追上前。
林念之不是第一次来这家酒吧,对里边的布局了如指掌,故意走得很快,绕来绕去,忽的从一个隐蔽的小侧门闪身出去。
要不是江月白不眨眼跟着她,肯定以为她凭空消失了。
银装素裹,街头五彩斑斓的小彩灯轻笑眨眼。
林念之走至角落的路灯旁,江月白委屈巴巴跟过去。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近,似依偎在一起。
林念之扫她一眼,平铺直叙:“江月白,我们已经结束了,别再找我了。”
江月白讷讷摇头,小声反驳:“没有结束···”
“我之前说得应该很清楚。你有点骨气好吗?看不出我最近在遛你玩呢吗?”
江月白垂眸抽泣,“我愿意被你遛···我不要骨气,我只要你···”
“好聚好散。我言尽于此,你自便。”
林念之住的酒店正好在酒吧隔壁,酒吧侧门和酒店有条连接的细廊。话落,她直接朝细廊走去。
刚走出几米的林念之,被身后追来的人紧紧拥住,江月白颤声哀求:“我跟她没有关系,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乖乖听话,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要让我滚好不好?”
林念之轻蔑勾唇,“你不觉得可笑吗?”
“那天是个误会,我只是为了还人情···”她吸着鼻子慢慢解释。
林念之使尽全身力气试图挣开身后的束缚,可惜江月白锁死抱着她不撒手,她只得冷声打断江月白的话。
“难分难舍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是不是误会重要吗?我凭什么要当你的退而求其次!松开,我恶心!”
江月白被凶后秒怂,松开手臂走到林念之身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头认真道:“对不起。你怎么会是退而求其次,你是我的有且仅有···”
无视不可避免收紧的心,林念之拧眉强调:“我不需要,别再来烦我。”
江月白虽然哭得不能自已,但林念之适才遛她的话,让她忽的想起那天从狗舍回去时,桑榆临走前留下的那句“找到小北,记得卖卖惨”。
她当时无暇反应,现下忽然转过弯,老实交代又带着点委屈可怜,“怪我胡思乱想无理取闹,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赌气不联系你。那天在青山,我前天晚上被你发给我的视频吓到,和爆米花在车上待久了,有点感冒发烧,第二天只是为了还她人情,我准备去找你的时候,晕过去了,不是什么亲密无间。”
林念之那天因为刘云飞的话,当时有猜出一些事,但也并不关心什么真相误会。
她不想继续什么情情爱爱的无趣游戏了,像最初她想的那样,游戏开始和结束都是她掌控的,也算圆满。
她主动让江月白找到是心软,但也只是想有个正式的结束。可江月白油盐不进,她已仁至义尽。
江月白去酒吧的路上摔了不止一跤,衣襟肩头发顶覆满雪花。
这会时间雪花被体温融化,衣服颜色深一处浅一处,平时精致不苟的头发湿塔塔贴在头上,眼睛红又肿,脸色青白憔悴。
望了眼江月白狼狈的模样,林念之嘴唇翕动,最终只留下句“与我无关”。然后,不做停留朝着酒店走去。
江月白亦步亦趋跟在林念之身后,差点被甩上的门砸到鼻尖。
她敲门唤了两声“北北”,见林念之没有理她的意思,垂头候在门边。
她找得好辛苦,一定不能让林念之再从她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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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元旦夜,林念之如果没在周络身边,都会给她打视频。
今天周络迟迟没等到林念之视频电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犹豫许久最终主动拨了视频。
林念之拢紧浴袍,将手机放在桌上,顺手拿起旁边的烟盒抽了支烟,火焰跳动,云雾自唇边散开,她淡淡开口:“妈,还没睡?”
“之之···”
周络看着她袅袅白雾后清瘦的脸颊,心口又酸又疼,这段时间林念之给她发过几次信息,问她身体如何,两人的对话处处透着以前没有的生疏。
自被江月白在街头拦下那天后,她夜夜做噩梦,之后在网上加了几个家长群,听了不少故事,也听从建议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一面还是期盼林念之能和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另一面又想随林念之开心。
直到此刻,目视林念之陌生的一面,她心内的天平终于倾斜,周络沾了沾眼角浸出的泪,缓缓道:“之之,你最近还好吗?妈对不起你···”
林念之随手弹掉烟灰,无所谓笑笑,“挺好的。”顿了下又找话,“你什么时候回青山?”
“我过两天就回去,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看出周络的忐忑,林念之将烟按灭,稍稍正色:“过些天吧,最近玩得挺开心的,过几天回安北。”
周络心房彻底被击溃,哭说:“对不起,妈前些日子不该逼你。”
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她浅吸口气才继续说:“我找过小江,是南乔告诉我怎么戳她痛点说服她,你小姨和飞飞也是我喊去的,我知道她在楼下,故意让你们去婚纱影楼···我起初不知道南乔和她的事,你的卡号,也是我告诉南乔的,小江来找过我一次,她病着看着挺难受、她跪下求我,我心里也挺不好受···”
“我只是希望你平安开心,但我…好像搞错了…你…”周络说得艰难,看到林念之拧紧的眉心,求原谅的话卡在嗓子眼。
林念之愣神蹙眉一瞬,然后眉心微微舒开点,抿唇意有所指,“我知道了,我现在挺好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别胡思乱想,好好养身体。”
“好,那我挂了,你早点睡。”压在心口的石头被挪开,周络身心轻松不少。
江月白发的邮件主要是自我反思、承认错误、顺便解释误会,说了南乔自作主张替她还钱,说了朋友圈的事她不知情,再提说了南乔在Fit受伤的事,道明她去游乐场接人以及送她们母女去墓园只是为了还人情。并未刻意提及周络,和故意卖惨。
林念之即使知晓大半事情真相,心下的膈应却并未减少。
可刚才周络的话,让她的膈应变得刺挠起来,浑身不舒服。
她无知无觉翻出备忘录里的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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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碎玻璃上是什么感受?
疼?
好像没那么疼。
活人身上流出的血居然是凉的,混着冷硬的玻璃碴,白羡尔居然在酷暑天感受到了丝丝清凉,挺解暑的。
血色极速在膝下漫开,可是他们还是在面目狰狞的嘶吼,‘你看,跪下求人并不好使,即使是你的至亲。’
不过最后似乎还是有点用,长跪不起的白羡尔被母亲发现。
母亲指着地上的鲜红嘲讽父亲,“你看看她,看看你女儿!她在求你,我也求你,求你放过我!”
白父失神看向地上的血又望了望强硬的妻子,半晌颓然点头。
闹剧终于结束了。
真好。
前尘往事皆成烟,往后万事只讲她愿意,不讲她应该。
她不会再匍匐在地上求任何人了,这种渗入骨髓和灵魂的冰冷有过一次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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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之重新燃了一支烟,只是慢慢观察烟丝燃烧。
隔着蜿蜒缥缈的云雾,她想到了高三那年的跨年夜和庙会高香,想到几个月前江月白的生日愿望和动人傻笑。
一根又一根烟燃尽,回忆越来越模糊,江月白适才枯叶般,似一捏就会碎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