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之,你从下午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是有什么事吗?”晚饭时,周络看着食不知味的林念之问。
这几个小时,纸条的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林念之突然听到自己的小名,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扯道:“妈···没事,我是在想、没做出来的数学题。”
“要是你爸在就好了,他理科好。”周络伤怀道,她自己没办法辅导女儿这些,眼看要高考了,想要提高成绩只能想其他办法,便又说:“要不要找个老师给你补一补?”
林念之一听,心下更是不快,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饭,语气有些不好:“妈,不用找人。”
“不找老师,还能怎么办?”因为想起林志敏,周络勉强笑笑。
察觉到周络情绪低落,林念之随口应付:“嗯···我同桌数学成绩很好,我多问问她。”
“那也行。”周络思想片刻点了点头,她对林念之没很高的要求,按目前林念之的成绩,考个二本是没问题,发挥好也能上一本,是以她并不想逼女儿太紧。
淅淅沥沥地秋雨下了好几天,寒意渗入每一个角落,对起早贪黑的学生而言,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出早操。
早操时间转为自习,江月白刚演算完一道物理题,正准备继续,先是听到身畔传来这几日熟悉的饥饿叫嚣声,紧随其后,隐约有细碎的吸鼻子声音,她不确信地看过去。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刚好落在林念之眼前的书上,然后是一滴又一滴。
林念之越回想昨天看到的那张纸条,越替周络难过,眼泪不自觉涌了出来。江月白起身出了教室,凳子微微晃动了下,林念之索性摘下眼镜趴在桌上默声哭着。
隔了几分钟,她的胳膊被轻轻推了推,旁边的人递过来张纸巾和一个面包。
江月白淡淡劝:“别哭了,吃吧。”
林念之胡乱地用袖子沾了下眼泪,转头不解地看过来,“嗯?”
看着林念之泛红的双眼和鼻翼,江月白声音不似以往冷淡,轻慢道:“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本来还难过得撕心裂肺的林念之,因为江月白的话,忽的有种黑色幽默的荒诞感,破涕为笑。
她瓮声瓮气解释:“江月白,我不是饿哭的。”
“哦,知道了。”江月白把纸巾放在林念之手边,转身继续刚才要解的题。
听语气就知道她并未相信自己的解释,这人怎么这样啊?莫名其妙。。。
江月白已然是一副不愿多话、别打扰我的模样。林念之盯着她看了一会,觉的这冷冰冰的人好像自带喜剧天分,单是看看都让心情好了不少,顿了片刻,她拿起手边的面包道了声“谢谢”。
“嗯。”江月白眼神朝着左下方瞥了眼,隐约应声。
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翌日一早,林念之刚坐到位置上,江月白便把一个小巧崭新的圆形保温饭盒放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林念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月白依然顶着冷脸,理所当然:“你的早餐,包子。”
“啊??什么意思?”林念之更不懂了,她们的关系没到这个程度吧!?
“我妈是买包子的,顺手给你带的,你不用饿肚子了,对身体不好。”江月白平铺直叙,没有感情的声音却吐露着关心的话语。
青山一中每天早操结束后,有二十分钟的早餐时间,江月白早晨去自家早餐铺吃过后才来学校,她早操结束会直接回教室。
之前,林念之会和大家一样买完早餐带回教室吃。最近,林念之早操结束不去买早餐了,只不过这几天早晨,江月白时常能听到饥肠辘辘的胃鸣声。
昨天看那么大的人因为饿肚子哭得泪眼汪汪,江月白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底很是诧异。
饿哭多可怜。
在富足的年代被饿哭更甚之,所以她才决定顺手帮她带口吃的。
然而事实只是,林念之看中的一款日本颜料,前段时间看到网上说明年三月份要停产,她想把早餐钱省下来买颜料而已。
“你真的误会了,我有钱的,是攒钱有用,才没吃早饭,谢谢你,但不用帮我···”被关心挺让林念之感动的,但她并不愿麻烦他人。
不就还是没钱吃饭吗?林念之的一席话并未撼动江月白的想法。她一本正经地问:“你现在有钱去买早饭了?”
不都说了要攒钱嘛。林念之嘴角抽动,小声尴尬:“呃···暂时还不能···”
江月白煞有其事地点头,“嗯,我要算题了。”言罢,就真专心致志演算起来。
得,这又强行给自己闭麦。林念之啼笑皆非,她这同桌明明看着不近人情又冷漠,但在细微处又挺暖心,矛盾得厉害。
林念之盯着江月白柔和俊逸的侧脸愣神,江月白无视她的打量。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林念之才回过神,最终,她纠结片刻,还是打开了餐盒。
此后,两人依然维持着不怎么熟悉的同桌关系,只不过,江月白每天早晨会给林念之捎带个热腾腾的包子。
时光匆匆,深冬让世界裹上一层灰色。
刚过三模,杨金旺在讲台上点名发数学试卷。
“林念之,六十九!”他念完嘲讽地哼了一声。
林念之拿着卷子回到座位,瞄到身侧的一百四十五,她不好意思地把自己写有分数那面遮住。
试卷发完,杨金旺又开启批斗大会,笼统地骂完一圈,阴阳怪气道:“一百五的试卷,咱们班倒数第一六十九分,撒一把米,让鸡在卷子上啄,都能考个八十分!”
他清了清嗓又继续恶心人:“某些人仗着华而不实的皮囊,来学校不好好读书,天天惦记着搞对象,没有大学通知书,指望用结婚证补上是吧,真是没皮没脸!”
这可就只差点林念之名了,班上有人没忍住哄笑出声,林念之想辩驳,但在这个分数至上的时代,说什么都是白搭。
也不是第一次被骂,她之前反驳过,被杨金旺指着鼻子大骂不敬师长。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到周络耳中,周络试探问林念之是怎么回事,周络一直心脏不大好,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打哈哈应付过去,之后权当是杨金旺放屁。
江月白余光望了眼蔫蔫趴在桌上的同桌,她虽然跟班里的人都没交集,但没少听到八卦她校花同桌的声音,经过这段时间的无声相处,在她看来身边的人跟谣传相去甚远。
她不由想到一个饿肚子都会哭的人,那么脆弱,又没少被人欺负排挤,别不是又在哭鼻子吧?
江月白不自觉蹙了蹙眉。
本不欲多管闲事,可忆起林念之哭着的模样,纠结许久,江月白拿出手机,用死慢的2G网络刷到关注的数学贴吧,在纸上抄下一道题。
杨金旺骂骂咧咧差不多结束,背着手开始在教室转悠。看到江月白举手,他笑着走过去,他是理科二班的班主任,一班是全校前五十名的超级火箭班。
可是,这几次数学全校第一都是在自己班,江月白不是一百四十五就是满分,给他长足了脸,所以他对江月白十分满意。
“老师,您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江月白指着刚才抄下来的题。
杨金旺看着眼前的多元函数积分题,一时间愣住,长时间对着高中的数学,乍然遇到考研数学他也犯难,但又不能说自己不会,他念了一遍题干,借口道:
“这道题有些复杂,你先做高考用的,别没学会走就先想着跑了。”
杨金旺不会是江月白意料中的结果,他讲课大都是照着辅导书照本宣读,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坦诚。
“杨老师,数学不会骗人,可谣言会骗人,作为老师,我想您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江月白的声音不卑不亢,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清晰明了,教室传来不少倒吸凉气的声音。
被一个黄毛丫头阴阳着教育,杨金旺怎能忍得了,气急败坏地拍了拍桌子,“哼!跟坏种坐同桌,好的不学!倒是学会了目无尊长!你们俩给我滚去最后一排。”
没想到杨金旺会这么破防,连带着骂出这么歹毒的话,江月白想回击一句“她不是,你才是”,思及他会更愤怒,只是起身冷声道:“她不是。”话落,垂眸沉默站着。
林念之气愤地瞪着杨金旺,“不就是成绩不好嘛,你凭什么这么骂我!”
杨金旺怒斥:“骂你骂错了?考那两分,有志气的人都一头撞死了!”
见林念之和江月白都没动,杨金旺继续斥责:“不动!?那等下把家长喊来学校,我给他们说说你们在这个紧要关头是怎么学习的!”又看向最后一排:“苟富文,你俩把座位搬上来。”
叫家长威胁,对一般人或许没用,对江月白和林念之却很有用。江月白顿了片刻,只能忍下怒气,暗悔刚才太冲动了,她平静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被莫须有地羞辱没有哭,可是当江月白为了自己跟杨金旺起冲突时,林念之却起了汹涌的泪意,或许是终于有人窥见了她的委屈,压抑许久从不当回事的心酸争先冒出来。
杨金旺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两人收完东西,搬去倒数第一排后门的角落里,林念之扫了眼江月白身边的垃圾桶,心底更是一片复杂。
“对不起,连累你了。”江月白擦干净桌凳,放下抱着的书籍,眉宇拧紧真诚道歉。
这间教室的隔壁是男厕,因为是老旧的建筑,厕所冲水并没有十分完善,即使在冬日,也有隐隐的尿骚味穿过破旧的门缝。
让一个洁癖的人坐在这种地方,林念之难过得一塌糊涂,明明她们都没讲过几句话,为什么要为她去得罪杨金旺啊!
此时,再听到江月白的弱声道歉,泪意再也忍不住,眼泪簌簌往外流。
既来之则安之,这个座位对江月白而言确实很糟糕,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可身边的人突然哭得抑制不住,这让她手足无措,她又递了张纸巾过去,不似平时只是随意扫她一眼,而是认真地看着林念之。
“抱歉,是我太鲁莽了···别哭好不好···”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长得漂亮不是你的错。”
道什么歉啊,我是在替你哭啊!真是个脑回路清奇的傻子。。。
以杨金旺睚眦必报的性格,林念之能预想到江月白要和自己一直驻扎在这个角落了,可江月白却似浑然不觉。
不久之后,杨金旺为了恶心她们,果然宣称:“也快高考了,抓紧时间复习,换座位这种事情太耽误时间,以后多一节自习课复习。”
可当下,林念之难以言喻的心情并不知该如何表达。江月白想了想,又当林念之是在难过成绩的事。
深思熟虑一番,她从课桌兜里拿出自己之前精心整理给南乔,还被打趣字丑的笔记。
“借你用,这是高中所有的数学知识点。”
一个咖啡色的皮质笔记本,外形很精致。
林念之泪眼朦胧,看向江月白的眼睛,没忍住开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江月白微微蹙眉,套娃似的反问着。
林念之擦掉眼泪,已经当着江月白面哭过两回,她没了包袱,耸了下鼻子问:“为什么帮我?”
“没有帮你,顺手而已,我也没做什么,还害你被骂···你可以看看有没有用。”江月白避开林念之的眼睛,只是把本子推过去。
哪里没做什么,你明明一直在帮我···
江月白的话让林念之心底百味杂陈,思绪更加烦乱,眼底又不自主氤氲起水雾,她轻声哽咽:“你又没错,不用道歉···笔记、谢谢···”
“不客气,你不生气就好···”江月白余光瞥到丑陋的眼镜后,朦胧沾染着泪意的眸子,马上缩回视线,坐正身子。
她泪点很低,看着别人哭,不一会也会有泪意,故而她一再打破独善己身的原则,只因不愿见身边的人哭。
江月白:老婆哭了…好柔弱,好可怜,好心疼……
林念之:你哭的时候在后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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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爱心餐